颜铃是个不会吃亏的人,他大发慈悲地选择陪周观熄出门,那么周观熄也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于是在颜铃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最后选择乘坐大铁蛇出行。
付票钱的时候,颜铃娴熟展示了手表支付的技巧,帮周观熄滴了一下闸门。
小出风头并抢到座位的他,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但依旧选择不去直视周观熄的眼睛。
他并不知道最终目的地在哪里,也不想开口去问,于是跟着周观熄的脚步出了车站,最终来到僻静小巷中的一家店铺前。
店铺不大,卷帘门紧闭,上方的标牌已被摘下。颜铃好奇地朝里面打量,却也看不出这家店之前卖的是什么。
心中虽好奇,但因为还处于一个“我现在真的很生气”的状态,颜铃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而周观熄也没有选择解释。在紧闭的门帘前伫立了片刻,不知想着什么,最后转过身说:“走吧。”
于是他们再度沉默地坐上大铁蛇,历经了又一次的颠簸摇晃,抵达了第二个目的地。
这次到底的地方让颜铃始料未及——一处僻静的墓园。
他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人,而周观熄只是低头登记,神色如常,和保安简单寒暄后,进了墓园。
周观熄扫了一眼墓碑前的台面,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被蝴蝶结绸带包裹的华美点心盒,知道这个月,徐容又是先他一步到了。
颜铃没有作声,只是站在他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女子面庞。
“昨天你看到的那张照片,坐在前排的两人是我父母,他们现在在K城生活养老。”
周观熄打破寂静:“而她是我的妹妹,周忆流。”
颜铃心中其实早已有了预感。他识字不多,但“周”字是他数不多会写的一个,看向这墓碑的第一眼,他便注意到年轻女子照片下方的名字,同样是以“周”字开头的。
只是此刻被周观熄亲口证实,心中难免蓦然一沉。颜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
有太多话想问,但因为同样失去过重要的人,颜铃知道做出一句最为简短的答复,有时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将伤口再次剖开。于是他抿了抿嘴,蹲下身,选择先和墓碑上的周忆流平视。
他抬手,描摹着墓碑边缘雕着的纹理:“这里雕了好多不同的小花,她很喜欢花卉吗?”
“花草树木,都很喜欢。”周观熄说。
“我也喜欢。”颜铃颇为欣赏点了点头,又说,“她笑起来很好看,如果我们能见面,一定很能聊得来。”
周观熄大致构想了下这两人见面时的场面,一时间只觉得耳膜隐隐作痛。
颜铃站起身,声音很轻:“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倒不是,和你的阿妈很像,也是因为疾病。”周观熄弯下腰,擦拭着墓碑的尘土,淡淡道,“她顽强抗争过,只是时间最终还是不等人,所以走得比较早,有点遗憾。”
周观熄其实省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周忆流所患的先天性疾病,多年来一直没有有效的治愈手段,但其实当年,周观熄的团队已经找到了关键的治愈靶点。
这点曙光给了他们太多希望,于是周观熄倾尽一切资源优化研制流程,争分夺秒推进研发进度。
然而生活并不会遵循付出就有回报的剧本,拼尽全力,他最后还是没能撰写一个完美的结尾。
“不要遗憾。”颜铃摇了摇头,“如果你一直沉浸于过去停滞不前,那么现在的她一定会很难过。”
“就像阿妈和你这次的病症,其实是很相似的。我知道你之所以痊愈得这么快,主要是因为吃下的那些药片。”
颜铃说:“所以我其实也想过,如果当年的我们也能有这些小药片,如果我们不是在岛上出生,而是在发达的大城市里生活,是不是阿妈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但是假设从来都没有意义。”他望着周观熄的脸,“当时的我们已经尽力了,那么现在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带着他们的心愿,认真生活下去,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比如我阿妈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和阿姐能平安顺遂,早日——”
“早日成家”这四个字在舌尖跳了一下,颜铃咳嗽一声,将话题拽回正轨:“总之,你也一定知道她的愿望,对吗?”
周观熄静默伫立在原地。
他无法分享而出周忆流生前唯一的心愿,因为他再清楚不过,这个愿望,刚好与此刻正在宽慰自己的男孩儿息息相关,是致使一切谎言和隐瞒枝叶蔓延而生的,最为源头的那枚种子。
“不过你也真是的,竟然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颜铃很不满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你这样让我空手前来,显得我十分没有礼貌。”
“没事。”周观熄半晌后说,“她也是个没规矩的人,不会在意这么多。”
颜铃总觉得这话里的“也”听着不太对劲。
思忖片刻,他低下头,从行囊中挑拣一小包种子,在手心倒出一颗小小的花种。
他闭上眼,虔诚将种子握在手心,许久后摊开了掌心——一朵鹅黄色的、花瓣圆巧的小花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周观熄的身形一滞。
其实那家关门了的店铺,是周观熄之前常去的花店。店铺倒闭并不在意料之外,他很早就知道,带着鲜花来看望周忆流的承诺,总有一天是会做不了数的。
但命运好巧不巧地,让这朵鹅黄色的——同时也是周忆流生前最喜欢的颜色的小花,在此刻绽放在了男孩的掌心。
颜铃并没有注意到周观熄的神情,只是低头,将小花装点在墓碑前:“橘豆花,感觉很适合你,希望你会喜欢。”
他想了想,又对身后的人说:“周观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也带你去见见我的阿妈吧。”
颜铃将这话说出的时候,耳根其实是微微发着热的。
带周观熄去看阿妈,其实就代表愿意带他到岛上,这对于避世小岛出身的他而言,是十分慷慨的邀请,分量很重的认可了。
回头看去,他发现周观熄站在原地,眸光沉寂,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眼底转瞬即逝。
而那抹情绪像是被风拂过的一缕云,极快地便消散了,最后残留在他眼睛深处的,依旧是如湖水般没有波澜的沉静。
良久,他听到周观熄“嗯”了一声。
回家路上,他们去超市顺手采购了一番。
这一次,颜铃终于学会了独立上下扶梯,来回在周观熄面前显摆了多次,在要试第七次的时候,终于被后方面如沉水的周观熄拦截,拎着后领带入了卖场之中。
同时以“我照顾了你很多天所以你要报答我”为正当理由,他终于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如愿以偿,坐上了觊觎已久的购物车。
然而周观熄推着他还没走几步,颜铃便被镂空的钢铁购物车座硌得苦不堪言,最后捂着屁股主动从车中跳了出来,硬撑着说坐得其实很舒服,只是方才在试吃区吃得太饱,突然想走一走路了。
最后路过上次经过但没细看的计生用品区,面对分外缄默不发一言的周观熄,颜铃好奇心顿起,说什么也要买两个漂亮小方盒,回家仔细研究一下里面的物品是什么。
周观熄最后在“花费十五分钟解释这个东西的作用原理”和“让他买吧”这两个选择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满载而归的颜铃,度过了愉悦的一天。
照顾周观熄耽误了几天时间,但他明天就要回去努力上班,并继续推进勾引大老板的下蛊计划了。
虽然今天没来得及看《米米的冒险》,但他依旧没有忘记学字。捧着本子和笔,临睡前,他来到周观熄的屋子。
“我想学习你名字完整的写法。”他想了想,“还想学‘超市’,和‘大铁蛇’的写法。”
回到卧室后,颜铃趴在床上晃着腿,对着周观熄的笔迹,将几个词认认真真地临摹了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