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于乐沛族人而言,它大多是爱侣用来在婚礼上交换,以示对情感的重视与珍重的信物。
“……这不是给你的。”海风从耳畔掠过,颜铃声音异常平静地开口,“这是给那个教我坐扶梯、带我坐大铁蛇、总在加班的清洁工周观熄的。”
“我就是他。”周观熄说。
“你不是。颜铃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我不认识现在的你,也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哪一部分是真的。也没力气再去分辩清楚了。”
海风卷走了他眼中的湿意,颜铃竭力睁大眼睛,只望向岸边的族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绝对、绝对不可以再相信他了。
“所以,那个所谓的承诺,不需要你来履行了。”颜铃的声音微微发颤,“……请你离开。”
空气冻结,浪声依旧。周观熄不再开口,只是在许久之后,向前微微迈出了一步。
他越是靠近,颜铃越是心慌。他一步步后退,距离在进退间拉开。仿佛只要稍稍靠近,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会动摇——而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颜铃咬紧牙关,与他对视,提高声调,再次冷声警告:“别过来,也别靠近我的族人。”
不远处的颜芙看到这一幕:周观熄步步靠近,而颜铃却节节后退,她的眉头也随之紧皱起来。
她自然不能坐视弟弟在眼皮底下受委屈,抿了抿唇,正准备上前,却看到周观熄的脚步突然放缓,最终一点点完全停顿了下来。
他低下头,身形紧绷,脖颈处的青筋骤起,神色却不见多少波澜。
正因如此,颜芙起初并未立刻察觉异样,直到瞥见有深色的液体,随着他的脚步一滴一滴落下,浸入脚下的沙粒,留下一串蜿蜒而清晰的痕迹。
顺着那液体的轨迹追寻,才发现源头来自他的左手。而那液体……是血。
数秒后,周观熄缓缓抬起手,看向自己手背——碧绿鲜嫩的枝叶竟自血肉中拔节窜出,诡谲的明橙色花苞悬于茎叶顶端,悄无声息地绽放。
蔓月铃蛊,自蛊入体内的那刻起,痛楚与生死,便全系于下蛊之人的一念之间。
颜铃盯着那一簇于血肉之中盛开的花,牙关紧咬,胸膛起伏,连呼吸都被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真的是他。
哪怕之前只凭伤口形状便已有了猜测,可眼前的这一幕,真真切切地告诉着他:餐厅里的、影院里的,那位被他下蛊的“大老板”……竟然真的是周观熄,不是别人。
大脑已经混沌一片,他麻木地、全凭本能地颤声道:“……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不要过来!”
然而周观熄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垂下手,任由枝叶滋长、花朵绽放,鲜血肆意顺指尖流淌,继续坚定地向他走来。
他的脚步甚至没有因此停顿分毫。颜芙与后方族人瞳孔骤缩——蔓月铃蛊催生时的痛楚锥心刺骨,常人早已倒地翻滚挣扎哀求,可这个人……竟然能依旧一声不吭地走着?
颜铃见状,心头同样大震,咬紧牙关,惊乱不堪地步步后退。
几秒之后,周观熄的身形终于顿住,再度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抬手捂住了左肩下方。
又一枚蛊种骤然破裂,在距离心口不过几厘米的位置,肆意地窜升而起。鲜血喷涌而出,枝叶与茎杆从指缝间蔓延开来,花朵随之盛开,血珠在微微卷曲的花瓣边缘缀着。那是残酷而又令人惊叹的美丽。
颜铃终于无法抑制声线中的颤意:“……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你不想死,就立刻离开这里,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我的族人面前。”
冷汗沿着周观熄的额角滑落,海浪声变得遥远。
他的感官开始游离,却在几秒钟后捂住肩头,重新抬起腿,继续向前缓慢而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起来。
后方族人们彻底骇然,议论着“他疯了?”“他是想死在这里吗?”“他要是死在这里,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男人似乎全然感知不到疼痛,仿佛痛楚只是令他更清晰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种媒介——他只是继续向前走,想要抹去最后那段距离,一步一步来到颜铃面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生死疼痛都无所畏惧的人,却在看到颜铃脸上的神情时,选择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一滴泪正从男孩轻颤的眼眶滑落。
很轻,很细的一滴眼泪,从那双漂亮清润、如小鹿般的眼中滚落,像珍珠般划过脸颊,最后碎在脚下的浪花中,消融于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望着周观熄那绽开血与花的肩头,泪水一颗一颗地眼眶滚落,他哭得是那样伤心,像个闯下祸却无处躲藏的小动物,无措而恍惚地向后退着:“……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欺骗了他、伤害了他,却还要在此刻,在疼痛如潮的逼迫下,依然选择义无反顾地靠近?
为什么在知晓下蛊的全部计划,明白蛊能夺走他的命的情况下,仍会心甘情愿地将它吞入腹中?
为什么不能干脆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为什么不能……让他恨得再纯粹一点呢?
周观熄的唇微微动了动,胸前撕裂般的痛楚愈发剧烈,刚要开口,便被喉间翻涌的腥甜淹没。
为什么?因为即使是以牵制与伤害为意图的蛊,只要蛊在人在,他们便始终无法两清,难以分离。不论如何,那也是一种最无法斩断的羁绊,不是吗?
多么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呢?
——将我的一切乃至于生命都交予你的掌心。只是想在层层剥开由欺瞒包裹的外壳,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依旧愿意伸出手,去碰触下面那颗血淋淋的、不堪而残破的真心罢了。
颜铃似乎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答案。
他睁大双眼,噙着泪水,颤抖着从牙缝之中挤出声音:“……你真卑鄙。”
风声起,铃声清脆。周观熄抬起头时,只见那泪流满面的少年转了身,发丝飞扬,衣袂翻飞,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去。
四肢终于还是彻底失了力气。周观熄捂住胸口,身形摇晃,半跪在海滩上。后方赶来的医护人员似乎在急切呼喊着什么,但此刻他能听见的,只有忽远忽近的浪声了。
鲜血迅疾而无声地从指缝溢出,落入沙中,周观熄却只是感到有些遗憾。他想,自己最终还是让他掉眼泪了。
作者有话说:
双喷泉情侣:指的是狠话放到一半开始呜呜爆发眼泪的咪,以及血流不止却执意想要靠近摸咪的人。
第55章 与我无关
傍晚,海水被夜色浸染成浓稠的墨色,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内灯火通明。
幸好这次随周观熄同行的,是一支物资充足的医疗小队。领头人张宏半跪在床边,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周总,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太有限了,您胸口处的根茎碎片如果不彻底清理干净,一旦感染,后果真的——”
上一次周观熄在电影院掌心受的伤,便是张宏处理的,所以这次“摘花剖茎去根”的操作流程,他并不陌生。
只是这一次,创口的深度与位置堪称地狱级别风险极高。张宏声泪俱下,恨不得当场给周观熄磕头,恳求他立刻乘直升机离岛。
“先做包扎处理。”然而面前的人哪怕已经冷汗涔涔,却依旧不为所动,低哑开口。
“可是您必须——”
周观熄抬眸看了他一眼,张宏欲哭无泪,只能示意身旁的助手开始包扎。
他隐约看得出来,顶头上司和那个小岛男孩之间,有着他不懂也不该问的事——可追人归追人,先飞回去处理完伤口,再飞回来继续谈情说爱,难道就不行吗?
左胸处的蛊种根茎深扎入肌理,止血药物收效甚微,绷带刚缠上便被血水迅速浸透,只能不断地更换绷带,重新包扎。
张宏深知这样反复处理,剧疼并非常人能忍受的:“您若不愿回去,我单独飞回去取镇痛药物,您可以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