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材质的沙发,摆放着复古烛台的壁柜。圆形客桌歪倒在皱巴巴的地毯上,杯盘洒了一地。或是屋主离开得仓促,又或者是后来遭了贼。
再向里望去,蓦地,杨知澄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他定睛望去,却看到了自己的脸——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挂在正对房门的地方,蛛网般的裂缝将镜面从杨知澄的正脸处分成两半,让他整张脸显得有些扭曲。
镜子背后似乎溅着一大片深色污迹,渗入墙上的木纹之中。镜面映出背后隐没在模糊不清的黑暗里的木屋群,而他的脸便立在正中央,是镜中唯一清晰的景象。
但奇怪的是,镜子里看不见宋观南。
杨知澄身旁,宋观南本该在的位置,变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阴影。就连一丁点轮廓,都没能在镜子里留下。
大门对镜子不是什么好兆头。
杨知澄刷地收回目光,不愿再与自己诡异的脸多对视。
“小心。”宋观南发现了杨知澄的动作,环住他的肩,嘱咐道。
“宋观南,镜子。”杨知澄小声说。
“我知道。”宋观南回答。
木屋别墅区的道路仍然是长满杂草的木质栈道。相较于儿童乐园旁的小路而言,这条栈道更加脆弱些。只要脚轻轻一踩,木板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分外刺耳。他们的脚步声,便混杂在这木板摇晃的声响中。
宋观南的步伐并不算缓慢。他将杨知澄护在身后,沿栈道迅速向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们越走越远,酒店的灯光被甩在身后,没入漆黑的夜色里。越往这方向走,路旁损坏的门板就越多。
杨知澄只要一望那些东倒西歪的门内,便能看见破碎成不同模样的镜子。
镜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犹如正在织造的蛛网般扩散开来。
杨知澄的脸原本能与身后木屋完全区分开来。但渐渐的,他的那张似乎缓慢地融入进这片模糊不清的背景里,变成浓浓夜色中的一部分;而头颅下方的身躯,却与宋观南一样,逐渐成了一团看不见边缘的扭曲阴影。
而宋观南,自始至终都没有在镜子里留下一丁点映像。
在这令人略觉悚然的场景中,杨知澄抓着宋观南的手紧了紧。
“宋观南……”他小声道。
“别怕,它不敢过来。”宋观南说,“暂时。”
杨知澄仍有些无端的惴惴,他收回打量着废弃房屋内镜子的目光,转而望向面前的小路。
木屋别墅区的范围很大,或许是为了营造出几分自然感,小屋错落有致地排列,让道路看起来错综复杂。一栋栋屋子藏在彼此的阴影间,只有掉落的屋门里,镜子的反光在闪烁。
“那里。”宋观南突然开口。
杨知澄立刻朝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瞬间隐没在两栋木屋之间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中。
宋观南一语不发,拉着杨知澄便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但当两人迅速穿过这条小路后,只正对上一扇大开的木门。
黑影不见了。
那栋正对着他们的木屋大门并未损坏。不仅门轴完好,甚至屋前的草坪都修剪得干干净净——除了几束枯萎的花。
花和包裹着花束的彩纸一同搁在门口的台阶上,凋零的花瓣和叶子纠缠。
打开的木门中,露出一扇完好的镜子。镜中映出两人扭曲模糊,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除了他们以外,一切都是清晰的。
包括四周从石子路上伸出的杂草和零散扔着的垃圾。
这栋干净的木屋,在四周的包围中显得极为怪异。
杨知澄顿住了脚步,心跳加速。
和桐山街毫无二致的潮湿空气之中,不知何时夹杂起一阵似有若无的、令他感到恶心的腐臭味。
他胃里泛起呕吐的欲望。
是那具尸体的残肢吗?
难道说,这栋木屋,就是度假村男主人父亲死亡的地方?
望向那栋奇怪的木屋时,杨知澄心中又弥漫起几分怪异。怪味盘绕在四周,按理来说应当来自面前的木屋。
但如果细细辨认,他又觉得不是。
“那黑影是故意将我们引过来的。”宋观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能感觉到残肢的存在吗?”
“能,但……”杨知澄皱眉,“他如果是宋宁钧的人,那为什么特地把我们带到残肢的位置?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屋里有问题。”宋观南说。
忽然,一阵风刮了过来,将台阶上枯萎的花束吹得满地都是。木门吱吱呀呀地晃动,镜中景象时隐时现。
潮湿的水腥气和腐臭味若有若无地飘过,杨知澄眯了下眼,突然在黑暗的木屋中,看见一个矗立的人影!
那人影与他们方才看到的黑影并不像。黑影高高瘦瘦,而屋内的人影身形却矮小精壮。它站在布艺沙发背后,整张脸没入楼梯的阴影中,只露出了穿着工装裤的下半身。
诡异的是,它的姿态并不僵硬,就这么安静自然地倚在沙发上,好像真的在这里生活着一般。
镜中的倒影扭曲了一下。
模糊不清的阴影突然变得清晰,杨知澄清楚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这时,宋观南挡在他的面前。那倒影再次扭曲,又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这里……”宋观南开口。
但他刚说了两个字又戛然而止,突然伸出手向不远处猛地一抓!
冷风裹着檀香味从杨知澄身边掠过。他眼见着那道瘦高的黑影在不远处的小路上出现,而后扭曲着朝宋观南飞来!
宋观南五指犹如利爪般抓住了那瘦高黑影。
风停了,杨知澄眯起眼,发现了令人诧异的一幕。
被宋观南抓在手中的,不是活人,也不是鬼。
是一只被捏得破破烂烂的纸扎人。纸扎人惨白的脸上点着两只漆黑的眼睛,手脚细长扁平,面目呆滞。
纸扎人身上黏附着淡淡的腐臭味,与残肢的气味别无二致。杨知澄与宋观南对视一眼,杨知澄深吸一口气:“就是它啊。”
“嗯。”宋观南点点头,“沙滩和木屋里的残肢估计都被拿走了。”
杨知澄感觉情况有些严峻:“那他们手上有三块,而我们只有……”
话还没说完,便被不远处刺耳的吱嘎声打断了。
木屋的门突然不断地开开合合,镜中的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宋观南再次挡在杨知澄身前,漆黑的瞳孔目光冰冷。
木门剧烈地颤抖起来。下一秒,便无端地合上了。
花束啪嗒一声从台阶上掉了下来。杨知澄愣了愣,扭头望向宋观南。
“那家伙在声东击西。”宋观南面色冷峻,“它把我们引诱到这里来,目的可能是……”
“他想抢时间,去酒店偷走我们手上的残肢?”杨知澄皱眉,“那我们得赶紧回去吗?”
“不。”宋观南摇了摇头。
“这只鬼不简单,它会试探我,还会见好就收。”
杨知澄立刻明白了宋观南的意思。
宋观南平静地道,“我留在房间里的禁制很难破解,就算宋宁钧亲自来,也要花一点时间。”
“残肢原本在木屋这只鬼手里,它才是整件事的亲历者。那人将我们引过来,就是想让我和这只鬼两败俱伤。现在它并不想与我们争斗,说明,它和那人并不是一条心。”
“所以,不如问它。”
“还真是个好办法。”杨知澄拍了拍宋观南的肩,“你来。”
宋观南握紧杨知澄的手,朝着木屋走去。
他们经过木屋前的小路,踩上嘎吱作响的台阶。木屋大门紧闭,宋观南便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别墅区回荡。宋观南敲了一会,但门里却没有任何响动,就如同这屋里没有人,更没有鬼——刚才他们看到的人影只是幻觉。
宋观南耐心地敲了半分钟,便放下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