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斐尔心机之深、情绪掌控之强,他是领教过的。
*
当凌逸重新接回轮椅、推动乐晗时,他礼貌微笑着和程淮栩道别,代表主人,一言一行无可指摘。
但借着阴影掩护,一张消毒湿巾正死死攥在推柄上,用力擦拭。
心底那片阴暗土壤,名为嫉妒和暴戾的藤蔓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牢笼,席卷理智。
只要一想到那个程淮栩,曾以乐晗“正牌男友”的身份在他身边待了足足两个月,一想到这人曾借乐晗酒醉,仗着那张与乐暥相似的脸迷惑他,险些强吻得逞……
而乐晗临别时,还对着那人笑,更像是一滴水溅入沸腾油锅,灼着他所剩无几的忍耐力。
冲动几乎要压制不住。
从餐厅回来,一路气氛都有些沉闷。
乐晗也在复盘这场会面,凌逸沉默地推着轮椅,光和影落在他眼底,同样晦暗,有什么正在缓慢聚集,无声但剧烈。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书房时,佣人端着个不大的纸箱走了过来,“凌先生,刚才有人送了这个,说是务必请您亲自过目签收。”
凌逸脚步一顿,周身的低气压略微散去。
乐晗侧眸瞥去两眼,没在意。
他正要自己操控轮椅继续往前,就听凌逸轻声道,“少爷,是给您的礼物。”
乐晗:?
“您要看看吗?”
乐晗将轮椅停住,返回那个箱子跟前,“礼物?给我的?”
“嗯。”凌逸小心拆开纸箱,分开内里垫布,一只黑色的小奶猫正蜷在中间。
似乎感觉到光线,那双眼睛颤动着睁开,是极罕见的暗金色。
“咪~”小猫怯怯地往里缩了缩。
乐晗眉头瞬间舒展,惊喜地刚想伸手去碰,忽然动作稍顿,抬头看向凌逸,“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还是……这么特别的一只。
实在无法不联想到,游戏里那只有着同样璀璨金瞳的黑猫。
凌逸暗红眼眸沉静无波,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少爷忘了,您小时候捡到的那只猫,也是这个样子。上次您问过我之后,我就已经开始着手寻找,最近才找到。”
这解释合情合理,倒是自己想多了。
凌逸体贴入微,费尽心思寻来这么一只猫,应当是为弥补他童年的遗憾。
乐晗检讨自己过于一惊一乍,看什么都要想到斐尔,决定不能再这样神经质下去了。
他笑了笑,撇开那些错综复杂,再次伸手,将将要碰到小猫柔软的黑色绒毛。
小猫立刻瑟缩,发出一声惊叫,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爪子亮出来,做出防御姿态。
“少爷,”凌逸适时轻拦了一下乐晗的手,“它刚到新环境,还很怕生,需要些时间熟悉您,现在贸然亲近,恐怕它会紧张,万一不小心抓伤或咬到您就不好了。”
乐晗认同地点点头,收回手,视线却没舍得移开,手肘撑着膝盖,俯身向前,爱怜地看着那充满戒备的小东西。
“瞧你…这么小一点点,可怜巴巴的,要快点长大啊。”
他歪着头,温柔地低声鼓励。
“……”凌逸注视着乐晗,他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完全被这新来的小生命占据。
程淮栩也好,斐尔也好,甚至乐暥,现在恐怕都抛在脑后。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凌逸小心合上纸箱,留出通风缝隙,对佣人吩咐,“把它送到准备好的房间去,按我之前交代的做。”
乐晗恋恋不舍地看着,“晚上会不会冷?”
“已经布置了恒温箱,少爷放心。”
乐晗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问,他再怎么,也不可能有凌逸考虑周全。
*
“小猫睡了吗?”
“睡了少爷。”
“哦对了,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少爷决定就好…”
后来房间里长久安静,这个问题伴随乐晗一起入了梦。
凌逸站在卧室外,手还搭着门把。
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的,他知道自己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极其危险,可却动不了。
内心那个阴暗的自我在发出声音。
看啊,联姻的事才刚解决,他就立刻去见那个和乐暥相像的旧情人!
他甚至还没放弃,非要挖出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不再是乐家少爷,那他和乐暥之间就不再有任何阻碍!
而反过来,他这个“管家”,却将失去唯一正大光明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做这些,有一秒想过你吗?
一丝一毫?他有吗?!
难道这次,你还想眼睁睁看他再投入别人的怀抱?
乐暥已经在行动了,那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引住他,命运安排他就是得一遍一遍飞蛾扑火。
你却还在这里傻傻等着,等他幡然醒悟,回过头来看看你,施舍你一眼!
真是软弱得可怜!
“……”凌逸终于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这扇门从不对他上锁,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就当这是邀请。
清幽花香在室内弥漫,此时此刻,却仿佛变成某种催化剂。
凌逸一步步靠近床边,直到投下的那片阴影,将床上的人完全笼罩。
空气被无形张力拉扯到极致,从阴暗伞下延伸而出的透明菌丝,和花香一起,缓慢、如有实质,攀上那具毫无防备的躯体。
细密触手渗入每一个呼吸中的毛孔。
从皮肤到黏膜,贪婪舔过。
对,就像这样,你有能力让他无法反抗……
缠绕他,侵犯他。
直接告诉他,斐尔是谁。
他已经对你有了好感,不是吗?他喜欢你的,他说过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现在,今天晚上……
凌逸浑身难以抑制微微发抖,黑暗仿佛变成一个幽深漩涡,在将他往里拉,诱惑他。
就是这样,再渴望多一点,再给我多一点…你可以拥有他的……
用你想象过无数遍的方式,让他离不开你……
让他……成为你的……
就在理智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
浓稠黑影突如潮水,急速退去。
怎么回事?
凌逸似乎听见了乐晗的声音,很轻,仿佛梦呓。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刚从噩念中惊醒,连忙低头看向自己。
衣着依旧整齐,什么都还没发生。
他屏息,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才移动僵硬的身体,缓慢靠近床边,俯下去,倾听乐晗低低的呓语。
“凌逸…”
凌逸眼睫猛地一颤,浑身狂躁像被清水荡涤,忽然间通透干净。
乐晗在梦中翻了个身,唇角无意识弯起,脸颊贴着枕头,鼓出一点弧度,被压得微微泛红。
他低语的声音带着笑,像是在对什么人分享喜悦,“给这个小猫…取名叫阿逸…好不好…”
“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小猫了…”
“……”
如同被温暖的光晃到,哪怕只有刹那。
凌逸僵在原地,所有暴戾、嫉妒和毁灭欲,在这一刻被这柔软的梦话擦洗殆尽。
他缓缓屈下单膝,跪在地板上,极其小心、虔诚地勾住乐晗搭垂在床边的手。
指尖颤栗,声音破碎,把所有渴求与卑微都死死摁进心底,“少爷…我永远都是您的阿逸…”
“求您这次…别丢下我…”
寂静的卧室里,似乎隐约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着的、低哑的哽咽。
凌逸什么也没再做,只是在乐晗又一次翻身时,替他拉好滑落的被子,仔细掖好每一个被角。
房门之后被轻轻合拢。
一楼新布置好的猫窝里,不久前还龇牙炸毛、充满警惕的小东西,此刻缩在绒毯最中间,爪尖那点雪白蜷成小小一团,呼吸平稳,软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