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念闻声抬眼,眼眸清亮似有些不可言喻的欣喜。
如今西晷便站在一棵桃树下面,笑眯眯地朝他摇晃着手里的一枝桃花。她眼角微湿,浓密的睫毛也有些黏结,笑起来竟带出些云雾沌沌的味道,仿佛眼睛里也盛着凉薄的酒气,在这清雾桃花里盈盈流彩。
“呐,看清楚别闪神哦。”
西晷突然翻掌而出,将几朵藏蕊的花苞都震开了花,继而掌风又烈,柔粉色的花瓣离了桃枝四散翩跹,似落了一场桃花雨。便在枢念惊讶时突然见那姑娘空手一抓,马上又握紧拳头,“猜猜,我手里有几枚花瓣?”
枢念明白了她的用意,“九枚。”
他答得清晰不含糊。想瞒过他的眼可不容易。
“呐,错了。是十枚啦!”西晷好不得意地摊开手掌,竟真有十枚花瓣。瞥见枢念眼底的惊讶,她又顽皮地眨眨眼,“要是被你看一眼就数出来,姐姐我还怎么变戏法呀?”
“那多出的一枚——”枢念了然笑起,“其实一开始就藏在你的指缝里了,对不对?”
“算你聪明。”西晷侧过脸去,专注地看那几朵结苞的桃花,墨稠的叶子和茎结虬成繁密的小绒球似的一团,自底下望见绿蓬蓬的一点零星天色。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了许久,眼里流转着迷离莫测的光,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哑开口:“你看,我们都是这样。总是最先看见自己得到了什么,便理所当然地忘了最初拥有的东西,最初的……心……”
那便是她所遗落的东西——她的心,遗落在这个男子身上。多少次舍不得就这样放开的牵挂,却是等到她真正决心离开的那刻才清楚明白。
“这样的戏法,我也会变啊。”枢念忽发笑得愉快。
西晷怔了怔。便见那个男子扬袖一挥,随手抓了一把花瓣后握紧,“猜,我手里有几枚?”
“七枚。”西晷口气阑珊,“你的指缝里都没藏,还叫什么戏法呀?”她像在和他赌气。无端地厌恶起这副千年不变的风轻云淡的笑容,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张面皮撕下来?
“错了哦。”枢念笑着摊开手掌。
西晷惊讶地发现他的掌心竟是空空如也!但她马上明白过来,哼哼坏笑道:“我知道,是用内力让它们消失的吧?这种戏法我也会啊!”
说罢就兴致大好地要去捉桃花,却被枢念淡声唤住——
“你错了,西晷。我手心里,原本就一无所有。”
他看着西晷,那样温温柔柔地笑起,清风湿雾弥漫在他周身,将他的神情也虚掩得朦胧难辨起来。他语气倦柔似乎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像尖刺一样扎在西晷的心里,“你觉得我得到了什么?家世,名誉,还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很遗憾,那些东西从来就不属于我。我从来就……一无所有。”
西晷怔忡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无欲无求,这种境界究竟有谁能达到呢?我又不是神仙。”枢念抿起唇角,笑容里透出漠漠的自嘲。
西晷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但她揉揉眼睛却是笑了,笑得嗓子有些喑哑,“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个神仙呢……你看,我西晷虽然不是聪明绝顶,却也不笨,就连我那变态主上也没能拿我怎样的啊,可是怎么……怎么一碰到你后就完全被你操控一切,围着你左右转呢……”
而她到现在才知道,他不是神仙,也绝不是无欲无求,而是——所求的比常人淡了些。他的眉目很淡,笑容很淡,于是连那份执念也是淡的。可他的眼神却像千年古井,幽沉幽沉,望进去深不见底,眼里看见的那些绿蔼蔼的,还以为是生机勃勃的东西,其实只是表面的一层浮藻。
浮藻无依,寂寞千年。
枢念,原来也是会觉得寂寞,需要人陪的啊……
“我知道,我天生没有千金小姐的气质,琴棋书画从不沾,四书五经没念完,孔圣人的话也背不出个三句半,哪怕在皇帝面前吃饭也改不了将脚跷到凳子上的习惯……但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多糟糕,尤其是站在你边上。”
西晷突然嘻嘻一笑,直接拉过枢念的手,“所以啊,如果连你都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话,我是不是早该消失在这世上了?”她伸手捉来一枚花瓣,郑重其事地放在枢念的手心,然后掌心贴合。她朝他明媚一笑,眉睫飞舞,“你看,你绝不是一无所有的。”
枢念些许惊讶地看着她。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脾气很差,总是朝你发火,以为你是不会介意的。”西晷嬉皮笑脸像是哄他一样,只是微红的脸颊泄露了她的局促,“其实你也没什么不好啦。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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