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别开视线。
竺薇来不及问她上午为何趁他睡着之时悄悄溜走,也不及问她,为什么此时会从泽山字画店里走出来?
他静了半晌,突然迅速俯下身,凭着一臂之力,生生将她瘦弱的身子提上了马——
“竺薇!”半夏受惊。
竺薇一手扯着马缰,一手绕过去,几乎是一下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住口!”
说罢堪堪掉转了方向,打马朝着竺府方向疾驰。
他声音冷得好似冰,手劲奇重。半夏吃不消那力道,呛咳起来。竺薇毫不放松,由她咳着,死死扼着她的脖子。
半夏莫名地抖了一下,她不明白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和这个人相识也有段时日了,从未见他真正动过火气,他是骄傲的,神采飞扬的,从来不曾有过这种灰败的神色。
半夏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竺薇,”她忍受着马儿的颠簸与喉间的力道,艰难地一字一句挤出,“莫不是……莫不是竺兰她——”
竺薇手劲再次加重,“闭嘴!”这天正是立夏。
竺兰年十七,一生病弱,到头来不过一场花凋。
果真是应了幼时竺兰那看诊大夫的咒言,竺八小姐,活不过十八个年头。
临到最后,竺兰手里握了一把木簪。
那簪子做工粗劣,簪首雕成一朵浑然天成的小小莲花。若不是因为她至死都攥在手里,旁人原也不会对它投去注目。
直到她尸身僵冷下来,那握在手里的簪子好似在一瞬间生了根,无论旁人怎么费力,也取不出来。
握得那么紧,那么紧,好似那簪子便是她生前唯一的念想。
半夏由竺薇领着慢慢移近榻前,瞅着竺兰那压在棉上泛着青白的面容,尚有些怔忡。
指尖抚到她鼻息之间,触手所及已是幽冷。
半夏捂住嘴,重重地咳了两声,又伸手触到她腕脉处,把了片刻,这才慢慢地移过去,掀起她的眼睑做检查。
“服食半夏过量,死前失音,是不是?”她看向小双。
可怜那丫头软软地跪在榻前,几乎没哭晕过去,哪里还答得出来。她哭也没有声息,只是眼泪不断不断地落下来,洒在襟上,点点晕开。
半夏望着小双,神色惘然。
她自己哭不出来,亦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竺兰是自己弃生的,她这个做大夫的自然知道,若是一个人自动弃生,那么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能为力的……
只是,竺兰为何要死,为何非要寻死?
半夏茫然想着,突觉胸口里排山倒海,喉头一甜——
生生忍住咳意,半夏把那生铁锈似的滋味吞咽了下去,低声道:“竺兰她,已经去了。”
竺薇望向竺兰,又把目光移到半夏脸上,一瞬间只觉心如死灰。
这个人……这个人直到竺兰死去,她见了她,仍是毫无动容,仍是一名医者对病人该有的样子。
这人,莫非是没有心的?
竺薇望她,哑声问:“你……救不了她?”
半夏缓缓摇头,面容带了恹恹倦怠。
大势已去,唯一能极力镇定下来的便是当家的竺自成。他回过身,沉低道:“诸青,你去喊来总管。小双,你和嬷嬷替小姐……更衣。”
“是……”
竺薇后退一步,闭闭眼。
竺兰,竺兰。他记起了晌午时在客栈里做的那个梦。
那时忽地梦到她,原来并不寻常。原来那时,竺兰是特地在梦中向他这个七哥道别……
他与竺兰本是心意相通的孪生兄妹,她在想什么,她在念着谁,她又为何寻了死,如今他通通都明了,感同身受。
竺兰这一去,竺薇已觉出来,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一部分也随这个妹妹去了。
竺府里再无病弱任性的八小姐,竺府里再不会有无忧无虑的七少爷。
随后几日,竺家几名兄长倏忽赶回。自他们成年之后,竺家极少有这样的团圆之日,谁又料到会是因这竺兰的夭逝。
头七之后,他们又一一迅速撤离,一切恍似幻象。之后竺府便静了下来,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二致,只缺了一个人。
世上再无竺兰此人。
是夜,小双睡得迷迷糊糊。
老是做梦,近来总有噩梦纠缠不去。恍惚梦到了八小姐,小双含了泪去牵她衣袖,却怎么都唤不回她那离了的魂。
小双落了半夜的泪,方才悠悠醒了来。是隐约的动静惊醒了她。
怔忡片刻,坐起身凝神细听,那动静似是从客厢房里传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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