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父亲正在与一群歌舞伎寻欢作乐;
照例他看在眼里心上是不快的;
照例他是要赶人的;
照例——
偏厅很快恢复成他想要的宁静,宁静到空气中只有父亲不停地打酒嗝的声音,韩醉年只想尽快结束父子之间的对话。
“父亲,您听说过小长老这个人吗?”
“你爹我怎么会认识和尚呢?除非他是个艳冠群芳的尤物。”韩熙载已经醉得走不出直线来了,他拎着酒壶东倒西歪地凑到韩醉年跟前,取了酒杯想让远道而回的儿子尝尝他的好酒,“来来来,这酒是顾大人从北边带过来的,你也来尝尝……尝尝……”
韩醉年夺下父亲手里的酒杯酒壶,将他安坐在圈椅内,努力不让他滑倒在地上,“现在是什么时候?父亲怎一味地只知道养伎醉酒?此次北上儿子见到那些宋人年年征战,个个英武,相比之下久安的我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打不过就不打呗!连国主都不想打,你还操那个闲心做什么?”儿子不喝,他自斟自饮,倒也惬意。
心知父亲早已没了年少时的雄心斗志,韩醉年也懒得再与他计较,只问正事,“父亲,那个小长老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他举止不俗,言谈不凡,而且国主对他很是信任宠爱。”
韩熙载已然醉生梦死,舌头打着圈圈道:“不就是一个和尚嘛!还能怎样?”
韩醉年实在忍不住对父亲道:“今日在清凉寺,国主忽然提起您当年与李谷大人的一番豪言,我听国主的口气可不像随便说说。父亲大人,有些话原不是我当儿子的该说,可是父亲,李谷大人早已拜相,而您……您写着一手好文章,您拥有盖世无双的才华,可您怎么能就这样每天浑浑噩噩地搂着歌舞伎过日子呢?”
“这有什么不好?”韩熙载又灌了自己一大口,“连国主都羡慕我的日子。”
没救了,老头子是彻底没救了——韩醉年痛恨自己怎么在看着父亲纵情声色这么多年后仍然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转身回自己的书房,书案上一定还放着大堆的公文等着他处理,他的身后忽然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
“小长老游历归来带回很多古董字画,他拿着这些东西拜访了很多重臣——自然不包括你这个不成器的父亲。”
父亲说的不多,可已经够了。
不都说苦行僧吗?他一个和尚哪里来的这么多珍宝?莫非他真是一佛出世,带着无尽财富凭空蹦出来的?既然他佛法无边,好端端地拜访那么些朝中重臣做甚?还不是别有所图!
韩醉年招呼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明了,咱们去清凉寺走走,这寺庙还是要常去的,这样佛祖才会保佑我们。”
“要准备些什么吗?”明了奇怪,向来厌恶礼佛的爷怎么横生起这念头来。他想着去寺庙上香拜佛总该带点什么才好,爷去得如此匆忙,怕是来不及准备呢!
“不必了,带上香火钱就成。”
韩醉年跃身上马,比起软轿,他更喜欢骑马出行。北边的人都放弃坐轿而选择骑马,他们比这里的人更懂得在此年岁养尊处优的坏处。明了骑了马随他一道前往清凉寺,到了正殿,韩醉年给了明了一锭银子,嘱咐他好好跟这寺里的大和尚们攀谈攀谈,着重问问住持的来历,自己则往后院去了。
他记得不错,那天小长老是从这个方向出来的,他的禅房应该就在此处吧!他摸索着前往,尽可能绕过那些打扫的小和尚。
凭空亮起悠扬的琵琶声,是《霓裳羽衣曲》——这是首古曲了,传闻为唐明皇和他的爱妃杨贵妃所作,后在战乱中失传,不想竟在这百年古刹中听到。
韩醉年住了脚步,站在墙根下细品着古曲的美妙。
世人都夸父亲诗词了得,却不知他对乐曲更是精通。想想也是,一个常年泡在歌舞伎中的人怎么可能不通音律呢!
若父亲能将对乐曲的敏锐放在朝局上,这国家或许不至于此。
他轻轻一声叹息,那琵琶声骤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内里传来的招呼声:“施主请进吧!”
再躲下去真要让人生疑了,韩醉年悠悠然进了禅房,这屋子与普通僧人的禅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就是屋宇大些,看上去更空旷了。
“我不知道小长老竟然精通此道。”他指的是琵琶,从未见过和尚弹琵琶的。
“贫僧不知韩大人竟精于听墙根。”小长老温和地凝望着他,带着能穿透世人的神圣,却掩盖不了语调中的尖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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