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出蓝田(5)

2025-10-06 评论


所以一有饮宴玩乐,都不忘邀羊大任同行——反正他这书呆子兼土包子的反应常常挺逗的,大伙儿表面上不说出来,心里都在嘲笑,可有趣了。

结果上了西山,反而是四体不勤的这些同伴丢了脸。

羊大任果然是乡下来的,脚力特别好,一路观景、爬山神色自若,其它人都喘吁吁的要找地方休息了,他还一脸困惑地问:“不是才爬了一半吗?”

“你……你自个儿爬吧。”

山腰有间香火鼎盛的名寺,旁边还连着一座景观雅致的花园,平日就有不少游客在此流连,只要花点香油钱,里头也有素粥、茶水供应,众人呼拥着进去休息了,把羊大任丢在后头。

羊大任则是被西山的壮丽景色迷住。他自小一路读书到大,父母早逝,只靠姊姊一人独立支撑家计,环境不好,根本无暇玩乐。来到京城之后,处处皆风景,加上此刻心境轻松,生活无忧,自然有机会就要把握。所以即使友伴们都丢下他了,一个人还是信步继续沿着山路走下去。

这么左绕右绕,居然绕到了名寺后头。山路渐渐转小,两旁有夹道浓荫,十分舒适。前头似乎有个花木围绕的小凉亭。

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凉亭中的几个人影,这会儿远远看着,好眼熟。或者该说,好耳熟。

“谁说的,我可都是用心唱——”这嗓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听过一次的人就不可能忘记。

旁边的丫头们全笑闹起来。不在黄莺楼里,她们全都活泼多了。一群丽人不知道正在争执什么。羊大任的脚步缓了,终于,在大树旁停住。

“小玉鬼扯!”

“明明就是瞎唱!”

“哪儿是瞎唱?别乱给我安罪名。”可不就是蓝小玉,她挺不服气地辩解着,“我可都是仔细选过献唱的曲子——”

“你那日唱了‘霸王卸甲’!”

“有什么不对吗?”她说得振振有辞,“这可是一套很难、很难的武曲呢,练成时,梅姊还说我指法大有精进了。”

“来的可是兵部的纪将军哪!”丫头们又叫起来,一面还要笑,忙得很,“他离解甲归田还早得很,人家还要在仕途上多经营几年的,你居然唱楚霸王战败时的悲歌给他听!”

“横竖他又听不懂。我唱完之后,将军还直夸奖,自称是我的知音呢!”蓝小玉甜美嗓音中透出了一丝丝不以为然。

“你老是这样胡闹,总有一天遇上了听得懂的,看你怎么收场吧!”稍微年长一点的丫头虽然笑出了眼泪,还是边揩泪边劝戒。

“不会的。”她有些懊丧地说,“要不是粗人,就是些草包来听歌。曲子练再多、练再精,也都没有人关心。充其量我也只是个歌伎,唱歌让老爷们助兴,好多喝两杯酒而已——”

“别这么说,像那日官学的公子们也来过呀,他们可全是读书人呢。”

“就是嘛,我看那羊公子就很不错!人斯文,长得也挺好的,看起来很饱学呢!我还听说,人家他是本榜的探花郎!”

蓝小玉这时转了过来,羊大任正好可以清楚看见她小嘴微微鄙夷地撇着。

“是吗?他有这么厉害?那难道是我认错人了,怎么堂堂一个探花,连我唱的是‘塞上曲’都听不出来?我唱完了,还夸说唱进他心坎儿里。真好笑,他可是出塞的昭君,正要和亲去的!”

羊大任的耳根子慢慢辣起来,麻麻痒痒的感觉一路往脸上爬。

被一群妙龄少女在背后谈论就够尴尬了,其中美如天仙的一个,还对他如此鄙夷。

那日他确实不知她唱的是什么曲,只觉得她的嗓子宛转美妙,高昂低回处都触动他心弦,忍不住出口赞美;之后余音还硬生生绕梁了好几日,脑海中都是那旋律,挥之不去。没想到,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又愚鲁。

在金陵还好,到了京城,放眼望去,连平民走卒都有种雍容之度,让他处处觉得自己蠢笨。虽然考中了人人称羡的进士,成绩还非常好,但那都只是他博学多闻、聪明绝项的姊夫认真教导之功,与他自己甚无关联。

此时听蓝小玉这么一说,他那股自惭形秽的难受感又加深了。

“抱歉!我确实对琵琶,不,对所有丝竹乐曲都毫无所知。”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凉亭中说笑的众人闻声,都是大吃一惊,笑容全都瞬间消失了。蓝小玉刷地转身,赫然看见直立在树下的他。

她杏眼圆睁,俏脸儿整个发白。

“你、你、你……”想了半天,她才勉强迸出一句:“你为何鬼鬼崇崇偷听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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