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爸爸。”西平说。
“你和白蕙不能结婚,因为……因为我是你们两个人的父亲。”文健终于说了出来。“什么!”西平惊愕地撒了文健的手,猛地往后一跳。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但丁文健却以沉痛的口吻继续说道:“是的,西平,你和白蕙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这一次绝对不是自己听错了。西平象被晴天霹雳打中似地愣在那里。突然,他恶狠狠地问文健:“你敢肯定你没有搞错?”
文健低着头,不敢看西平:“我从巴黎回来,第一眼见到白蕙,就产生了怀疑,后来我派人专门调查,证实了。”
西平被彻底击垮了。但他仍象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草似地,他转身面对方丹,满脸狰狞,声音发颤地问:“这是真的吗?妈,你说!”西平可怕的表情把方丹吓住了。她扳住他的肩膀,用力摇着,象是要把他从梦中摇醒:“孩子,别傻,天底下好女孩多得很,难道非得白蕙不成!”
“你是说,白蕙她真的是我妹妹?”西平不顾一切,固执地追问。
“孩子,你要承认事实呀。”方丹说。
西平突然对着方丹吼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方丹只好哄他:“我也是刚刚知道啊。”
“西平,原谅爸爸吧,”文健走过来讪讪地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你毕竟多了一个妹妹。”
“妹妹,妹妹。哈哈哈哈。”西平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响,那么狂,书房的墙壁都仿佛被他的笑声震得哗哗直响。猛然,笑声停了,西平象一头受伤的狮子,甩动长发,撕扯衣衫和领带,瞪着血红的双眼,向父母发出凄厉的吼声:“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妹妹。我要的是妻子,妻子啊!”
说完,他就疯了似地直冲出书房。
“西平,”方丹惊叫一声追了出去。
一阵寒风袭来,把书房的门吹得“蓬蓬”直响。
文健精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
号称东亚第一大都会的不夜城上海,连最热闹、最繁华的街市在午夜时分,也终于安静下来。
电影院散了最后一场,戏园子已鼓停歌歇,各大公司和那些摩天大楼顶部的霓虹灯广告,也都陆续熄灭。平时人流拥挤、市声嘈杂的马路,此刻显得十分空旷而寂寥。只有各公司、各店铺门口和楼上支出的五彩旗——上面写着“贱卖”、“岁未大减价”、“大赔血本”之类字样——在寒风中有一阵无一阵地劈啪作响,或者偶尔开过的街车,短暂地打破这深夜的宁静。
腊月的上海,实在是够冷的。黄浦江上吹来又冷又湿的风,使人无法摆脱、无处躲避。市区那些高楼大厦,白天里它的一面占尽阳光,另一面就给街面投下浓重的阴影。到了晚间,一幢幢大楼则象一个个蹲踞着的巨兽。那些零零星星亮着电灯的窗户,就象巨兽荧光闪闪的眼或白森森的撩牙。它们的另一个可怕之处是制造出上海人在冬天时最害怕而又无法躲避的穿堂风。这两天北方的寒潮南下,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直刮得满街树叶飘零翻卷,直刮得街上本已寥寥无几的行人无不把脖子缩得紧紧的,把双手套在袖笼里匆匆而走。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夜晚,谁不想赶快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中啊。
然而且慢,请看长街那头不是正慢悠悠走过来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吗?他既没有穿大衣棉袄,也没有戴帽子围巾,却走得那样缓慢,似乎在到处寻找着什么。他的脚步有点滞重,深一脚浅一脚的,又仿佛是喝过酒,微微带着几分醉意。如果你能跟他贴近一点,你还可以听到他口中正在念念有词,在独自叨咕着什么……
这个青年人怎么啦?疯子?醉鬼?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当然都不是。四个小时之前,他还和心爱的女友情意绵绵地流连咖啡馆。两个小时以前,他还在家中舒适的书房里跟父母谈话。对了,正是那场谈话把他抛向了街头。正是那场谈话撕碎了笼罩于家庭之上温情脉脉的纱幕,毁掉了他对父母的敬重,绞杀了他的美梦,炸裂了他的心。他从父母的言语、表情、神态中确凿无疑地知道了:他正热恋着、一心想与之结为伉俪的情人,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最初的怀疑被排除之后,他简直如被五雷轰顶,简直象被入扔进冰洞,整个活生生的世界都在他面前崩溃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寒冷而空寂的街头。他仿佛听到过妈妈那撕肝裂胆的呼唤:“西平啊——”。可是他觉得那喊声是在另一个世界,遥远渺茫而与自已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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