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通医院大门的那条林荫路上,已薄薄地铺上一层黄叶。一阵秋风吹过,白蕙裹紧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加快脚步,急匆匆地赶到西摩路去。这几天她都在紧张地帮珊珊练习那些参赛的钢琴曲目。走进大楼,只见客厅里一片忙碌。大餐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放上了只有宴请贵客时才用的银餐具。
珊珊已经放学回来,夹在佣人们中间跑出跑进,说是帮忙,其实是添乱。见到白蕙,她高兴地说:“今天继珍姐姐过生日,妈妈说待会儿吃蛋糕,还要我演节目呢!”接着又问白蕙:“今天还练琴吗?”
“等会儿再说吧。”说着白蕙便上楼去了。
给继珍做生日是方丹的主意。她一提出,丁文健满口赞成。但夫妇俩考虑下来,继珍还戴着父孝,大请宾客不太合适,决定还是就把继宗叫来,家里人搞个生日晚会。为了表示隆重,方丹特意去著名的小巴黎西菜社订制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又买一件昂贵的秋装准备送给继珍作为生日礼物。
等继宗从沪江大学下课后赶来,陈妈就请大家入席。刚一坐定,方丹突然说:“咦,怎么白小姐没来?阿红,快去请白小姐下来。”
其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早已觉察到白蕙没在场,只是没人开口说出这一点,虽然不愿说的理由各不相同。
丁文健并不太希望白蕙下楼来。他现在每次见到白蕙,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不能说他对白蕙不关心,只是他不能也不想过于明显地表达这种关心。他不知道见到她时该摆出个什么样子,该说些什么。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知道她安逸地生活在这里,但不要常见到她。
继珍的心情是矛盾的。她既希望白蕙在场,看看她在丁家现在的地位与处境,看看她与西平不一般的关系。但她又实在怕白蕙下来后,会吸引去西平的注意力。
真正一心一意企盼着白蕙在场的是继宗。想到晚上可以见到白蕙,他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处于亢奋之中。饭桌上没能见到白蕙,他的失望可想而知,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问。
爷爷丁皓虽然眼睛不好,但心中明白。他对白蕙几乎可以说有一种偏爱,觉得这种场合,她还是不来为好。
西平的心情最苦。他非常不愿意把白蕙冷落在一边。与这儿的热闹相比,她将更形孤独无依。而如果非让她出席这个晚会,可以想象,她将会有怎样的心境。她毕竟是个姑娘,要人爱怜,要人保护,让她受这份洋罪,于心何忍!他不仅不希望白蕙在这儿受罪,而且自己也极想逃席而去。
最单纯的是珊珊。她极想叫她的蕙姐姐来一起热闹热闹,只是因为妈妈未发话,她不敢说而已。因此,现在方丹一提,她就十分起劲地叫:“阿红,快去呀,你快去叫呀!”
白蕙只得下楼来了。既然各人的心思是如此复杂,如此大相径庭,这顿饭在热热闹闹的外表下实际上吃得有多么别别扭扭,也就可想而知。
饭后,大家纷纷站立起来,散在客厅里随便聊天。佣人们重新把桌子收拾干净。
继宗和白蕙站在落地窗前。继宗问起白蕙母亲的病,然后两人又就最近看的一些书交换着看法。
继珍走过来了:“哥哥,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是方阿姨送我的生日礼物。”
这是一身深墨绿近乎黑色的丝绒裙子,其长及于踝部,袒胸窄袖,上面装饰着金线、银片,穿在继珍身上,既符合她现在戴父孝的身分,又使她显得华贵、雅致。继珍自己买的衣服,还从来没有一件穿上后能有这样的风度。白蕙不仅暗暗佩服方丹对服装的鉴赏力。特别是与裙子配套的那块墨绿夹深咖啡图案的披肩,不仅与裙子的颜色很协调,而且与西平今晚穿的那套深咖啡隐条西装也分外相配。
“好,确实好看。”连老实的继宗也发出由衷的称赞。
白蕙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穿的衣服,一件浅紫底色碎花的夹袄,一条黑色的西裤。与光彩照人的继珍相比,简直一个是黑天鹅,一个是丑小鸭,一个是白马王子瞩目倾心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在灶下服役的灰姑娘,自己显得多么地寒伧呀。
当然,倘若白蕙能够知道此刻这客厅中两个青年男子心里对她的看法,她就完全不必自卑,而应感到骄傲了。
一向崇慕她、爱恋她的继宗自不待言。他从来就认为白蕙是世界上最美最可爱的女孩子。
西平看到继宗与白蕙站在那儿聊天,他故意离得远远的。但却用耳朵捕捉着白蕙发出的每一点声音,用眼角瞥见白蕙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态。虽然今晚继珍穿得象只美丽的绿孔雀,故意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炫耀,但西平感到这反而更衬托出白蕙的娴雅、纯美。正如一丛香味馥郁的幽兰,远比拖金挂紫的芍药牡丹令人神往心醉。你看她身穿合身的浅紫色掐腰夹袄,把那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黑色的长裤更显得她身材苗条颀长,亭亭玉立。她洁白细嫩的肤色,未施脂粉,不加修饰,却更令人想起盛开的蝴蝶兰。白蕙白蕙,你就是一朵居于幽谷、散发幽香、启人幽怨的美丽兰花。西平似乎已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花的幽香,他对自己说:“不,她比真正的蝴蝶兰还要美。此花只应天上有,她是来自仙界的一株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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