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冷月之下,衣角飘拂的男子是谁?
是那个在柔然大漠,她奋不顾身从流沙里救出的小孩子吗?
是初见那日音色诡魅贴在耳畔轻声絮语的少年吗?
是伴她游历江南,神色淡定少年老成的佛狸吗?
是秋分之夜,与她并肩坐在扁豆田里祈求白头到老的恋人吗?
如果是,为什么同样是这个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惹她落泪,让她难过?
失魂落魄地向后再退一步,林飞怔怔地望着拓拔焘。
是了。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早就认定,狡猾地认定,即使他再怎样骗自己,自己都会原谅他。因为他有这样的自信,才会不害怕失去她的一再触犯她的底线。是她一直以来,都太宠拓拔焘。她和他都在不知不觉中相信,不管再怎样对待对方,最终都会取得对方的谅解,都还是可以在一起。
可是,这一次,林飞不可能再去原谅。
因为她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是我把你带来这里……是我害冯翼死,是我让燕国灭。”林飞笑了,在黑暗中,笑得让拓拔焘阵阵心惊。
“你很有自信,有自信我会相信你、我会原谅你。可是拓拔焘……”林飞瞪大水汽朦萦的凤眼。她瞪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再落下,她哽咽地看着他说:“就算我无法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我也有办法,不让你得到这样一个唯上会重复上你的当的林飞……”最后一句话说完,已经退到宫城角的林飞骤然翻身,向城下坠去。
“飞儿!”
“公主!”
拓拔焘与魏彪同时惊叫扑上,却只是各自抓住一片断裂的衣角。
黑色的夜为背景,鲜红的火为衬托。林飞的头发被风扬成羽纱,她就那样深深地凝望拓拔焘,落向被血与火染作枫城的燕都。
像个最最华美的祭品那样。公元四三九年九月,凉国出降。北魏帝国统一华北,五胡十六国结束。南北朝时期正式开始。
“陛下,眼下我军士气正旺,可一举过江,攻向南方。”
“司徒此言恐有不妥。我军连年争战最好先休养生息……”
“南人甚惧我主!应挟其威慑一统天下才是!”
“北方诸国遗留问题尚多,需要先平内乱……”
殿前两方人马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北方最年轻杰出的君主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殿侧。
稍顷,道士装扮的男子探出一个头,贼眉鼠眼地冲他招了招手。拓拔焘旋即起身,随随便便地甩了甩袖子,“有事明日再议。”便匆匆忙忙地向后宫跑去了。留下一殿面面相窥的臣子。
“一定是那妖道寇谦之又回来了……”
“听闻他这一年来四处为陛下寻找传说的不死灵药?”
“世间哪有那种东西?妖道啊……”
“这妖道到底什么来历,为何陛下如此信赖于他?”
“听说是崔浩那弄臣引荐的。宫内有人传说,崔浩见到那妖道还要称他为师父,根本就是汉人误国。”
将士们摇首叹息一番,也便一一散去了。
拓拔焘站在殿内侧廊前向寇谦之打听情况:“怎么样?”他眉目隐含薄如烟霭却深拂不去的焦虑,这一年来早已习惯了无数次的期待与失望,却终究无法学会不抱期望。
“飞儿吃了那个什么金台灵芝后有没有效果?”
寇谦之讪讪地双手插袖,“要说没效果吧,她也算吃得唇红齿白小脸圆胖胖的。要说有效果吧,反正她还是一问三不知……”
拓拔焘失望道:“那就是无效了?”他拉扯着寇谦之的道袍把他拽到角落,“你不是说,要我隔段时间再去见她。空白中的想念可以刺激她恢复记忆吗?她有没有问起过我的事?”
寇谦之苦笑道:“她看到我,还是管我叫做师父。你说她有没有可能会问到你……”
自从林飞从燕城摔落,虽被位于下方的将士接住,皮肉并无大碍。只有记忆向前凭空倒转了二十年,除了寇谦之以外的人,一个也不再认得。就是寇谦之,这位算得上与林飞青梅竹马的师兄,也是被林飞当作早已仙逝的师父来亲近的。
“自从她这样叫我以后,”寇谦之摸着脸神色古怪,“我就越发觉得我长得真的很像师父年轻时。哎,陛下,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师父生的?”
拓拔焘没好气地甩袖,“谁有工夫管你的身世……”
“不是吧!这么现实!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帮师妹想办法的啊。”
不顾寇谦之在身后愤愤不平地抱怨,拓拔焘郁郁不乐地走向供林飞居住的殿室。他将林飞的房间安排在宫内最寂静的竹园,对外只说国师要修身养性,不喜打扰,除了他与寇谦之,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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