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有位佳人正站在晌午橙黄的暖色里。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转头明波一睐。
“公主……”
眸中的光黯淡下去,拓拔焘稳了下脚步,又挂上不动声色的面具。面前清丽的女子正是助他一统北魏的功臣,将凉国一手献上的凉国公主祖渠玉。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略有不快。
“听说陛下很喜欢此处风景。每日处理完国家大事便在此修身养性。”祖渠玉扬唇璨笑,“原来竟是真的呢。”
“是啊。”拓拔焘淡淡道,“道长学识渊博,著作丰富,与他谈论每每定有收获。”
“是这样啊。”祖渠玉单手扶枝侧过肩来似笑非笑,“原来那个贼道士除了偷看别人洗澡,还相当有见识。”
“如今他是我朝天师。言语间还请公主尊重一二。”
“他是你朝天师,我是什么。”祖渠玉哼笑一声,“我这皇后难不成还输给一个道士?”
拓拔焘冷冷地看她一眼,“公主,你我之间本无情分,一切原是交易。你劝你父王助我,我给你皇后之尊。大家既然各取所需,就不要节外生枝。”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了……”祖渠玉阴森森道,“当年若不是我凉国做你的后援,你怎能在复杂的北魏宫廷活到成年。”
拓拔焘不快地截断她:“佛狸做事向来知道感恩,也请公主自己懂得分寸。”他径自推开公主的挡路,进入特意用篱笆围起的竹林。
每走一步,既是轻盈也是沉重。就像他每次见到林飞的心情,既是期待又是惶恐。他忘不了当林飞醒来望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却微笑着问“你是谁”时,一瞬间好像沉入万丈深渊般的孤苦。虽然这一年来,几乎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却连半点恢复的迹象也没有。
被自己所信赖、所依托的人,如此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痕迹地抹去了。就像是被抛弃了一百次一样地撕心裂肺,却只能认定这大概是一种报应。
他得到天下,却失去了林飞。
虽然她一直就在他身边,虽然寇谦之安慰他说林飞这种情况是受到突发性刺激,说不定哪天打个雷便又自己恢复了也不一定。但他没有自信,他期望她快点恢复,又但愿她永远都不要想起。
因为比失去林飞更可怕的,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被林飞所憎恨。
想要得到的,从来都是林飞的爱情。
所喜欢的,一直都是与北魏宫廷的阴霾截然相反,笑起来有如冰雪初融嵌入丝缕阳光的率真女子。
渴望得到某人的爱,而去用力地想爱某个人。
一边说着:我喜欢你。一边却做出不利于对方的事。不是因为爱得不够,而是这爱太过自私。
有时他想,他一定被林飞看穿了吧。所以到了最后那一刻,那个女孩望向他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复杂难解的怨尤。
从那一秒开始,她就再也不是能任他猜到心事的林飞了。
寂寞地望向竹林尽头寂静的殿堂。
模仿着林飞生长环境搭建的小屋前,女子披着乌黑的直发,赤脚坐在屋前的阶梯上。
“飞儿。”压抑着内心的酸楚,他叫她的名字。
骨碌碌的大眼转来,翘翘的睫毛倏地掀起,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呆呆的笑,“你是谁?”
又是这样,拓拔焘苦笑。走近前去,他弯下腰,让视线与她持平,“我是佛狸呀。”
“佛狸是谁?”
“是会来陪飞儿玩,送糖果给飞儿吃,永远都要和飞儿在一起的人。”他柔声地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林飞却只是笑嘻嘻地伸出手,打上他的脑门,“骗人!师父说了,平白拿糖果给小孩子吃的都是坏人!”
拓拔焘只能苦笑,视线下垂,见到踩在阶上像年糕一样白白的脚踝。
“又不穿鞋。”他按住她的腿,“入秋了,会着凉。”
“不要!不要!”林飞闹脾气地把脚藏在裙子里面,“穿鞋好麻烦的。飞儿不要穿!”
“好、好,不穿就不穿。”他怕她跑掉,连忙抓住她的手。只是这样与她并肩坐着,心里某个地方便被酸楚而又温柔的物质填充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林飞就是他印象里的大人,虽然偶尔会露出天真的样子。但更多却总是保持大人的风度,让着自己、容忍自己。自己的脆弱、丑陋、欲望、野心……每一次只有在林飞面前,才不怕被遗弃般地表露出来。因为相信,林飞一定能够包容自己的全部。用那个“既然已经这样,就算了吧”的大而化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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