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地听过那位面有病色,却依然美得惊人的杜家姑娘横琴弹奏了几曲,殷落霞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院落的,待夜风拂身,秋凉扑面,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眸光一定,才发觉身旁伴着一个高大身影。
他何时靠得这么近?近得……几要将她整个笼在他的黑影下,也多少替她挡住几许寒意。方寸鼓动,她忙往旁撤了一小步,未加思索便道:「你最好相信。」
裴兴武步伐随之顿下,朗眉微动,即便对她突如其来的出声感到讶然,外表仍掩饰得极好,只缓声问:「相信什么?」
「我冷情得很,绝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干不来那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善举。」
见他沉吟不语,殷落霞秀颚一扬,不禁加重语气。「学医的不见得非救人不可,我爱治便治,那是我自个儿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你、你……你最好相信。」
夜中,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此起彼落,一会儿促、一会儿缓。清月下,裴兴武凝视着她的脸,眉、眼、口、鼻,瞧得如此专注,他的胸口浑没来由地起了骚动。
想来,她犹然不知,就算她口中说着冷情的话语,做出无动于衷的姿态,那对眸中却颤着耐人寻味的幽光,泄漏出许多事儿。
他悄然一叹,察觉对她竟有了不寻常的兴味,这全然出乎意料啊!
「我相信。妳爱治便治,谁也勉强不了妳。」他道,目光深邃,清癯俊容上有丝极淡的笑。「那么……这一次,妳愿意治吗?」
「我……」殷落霞差些哑口无言,耳根竟发热起来。
心思百转千回,她头一甩,再次端凝着姿态,高傲得如雪中清梅。
「我有条件。」
「我答应妳。」
「我还没说呢!」她略带英气的双眉飞挑。
知她态度软化,裴兴武笑意略浓,两指撩开峻颊上的发,道:「无论条件为何,只要妳肯治,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嗄?!「要你的命,你也愿意?」她冲口便问。
突地,心口微微泛酸,那酸气渐化苦味,在喉头聚成无形的块垒,堵得她莫名难受。
「妳要我的命吗?」眉峰舒朗,裴兴武神情认真。
她心一撞,感觉每下的呼吸再轻、再细,都震疼了胸口。
「你给吗?」
四目短兵相接,她的眸隐含挑衅,而他的却静谧深沉。
「妳若要……」他颔首。「那就拿去吧。」
他从容的模样如一块千斤巨石般重重压下,瞬间将她压垮,教她喘不过气,只觉得眼前泛开薄雾、一阵晕眩……
怔望着他,殷落霞再难挤出话来。
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她……她没想要这么做的,为何事态会演变至此?
是她惹人不耐的别扭和执拗作祟,即便心里愿意,嘴上却固执地不愿妥协、不肯轻易应承,才使得与他之间的对话走到了这一步吗?
抑或是……他把一切的一切执着在那位脱俗绝尘的小师妹身上,将之视若珍宝、更胜己命,这才教他面对她有意的刁难时,能如此地奋不顾身且甘之如饴,连命也能啥了?原先要他答应的是什么样的条件呢?
她竟是想不起来,因那变得微不足道了。
更因为,他已慷慨地把命许给了她。
未加思索、毅然决然地许给了……
……她。
……妳要我的命吗?
妳若要……那就拿去吧……
缓缓地,她长睫轻颤。
神智将醒未醒,是流荡在鼻腔、胸肺间的辛辣气味儿让她的眉心轻蹙,下一瞬,已拉扯着她从三年前的那个深秋月夜里走出,回到当下。
原来,是梦啊……
她眨了眨眸,下意识逸出低叹,记起自己许久不曾作梦。
但,就算是虚幻境地,这梦中的人事与场景,却是真切地存在且发生过的。
她怎地回到了那一年的秋?
是当时受了极大的震撼,那惊心动魄的感觉久久未灭,一直以来潜藏在她神魂深处,所以才作了这个梦吗?
菱唇微抿,近乎苦笑,殷落霞抬起手背揉了揉眼,虽束发作髻、一身书生衫袍,这动作仍自然地流露出几丝女儿家的娇稚。
今日,刚与行会里的众人一块儿用完午膳,她便拎着一壶最爱的春雨香片,独自一个来到建于后院厨房旁的一处石造小屋。
石屋是几年前加建的,占地不广,里边却挑高出一层阁楼,楼上摆满她多年收集的书册,大多与医家病理相关,更有部分记载着各处千奇百怪的疑难杂症。除此以外,种类繁多的使毒、解毒之法与制毒之术等秘笈亦有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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