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14)

2025-10-07 评论


锦屏替我说话:“我看她是有些病的模样,歇一日罢。”

于是这一晚我并没有客。

这一晚沈绘来了。

我看他走进来时,不是不意外的。

他专注看我许久。“丹青,”他叫我,“出去走走。”

我说:“好。”

是夜间,一条秦淮河又妖娆起来,红衫绿袖,珠歌翠舞,丝竹管弦,灯火萤萤映在墨墨的水波里,像洒上金粉,闪亮着,碎成一片片。

有娇媚的歌声唱: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笑着看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那!更闰一更妨甚么?”

元曲不过旅思乡愁,怀古讽今,写景避世的,除开这样就只得闺怨春情,也很适合我们拿来唱。自《诗经》开始吧,决不少了写情的诗文,那些文人骚客写了出来给我们唱。

沿河直走到文德桥,虽是走出来了,我与他却都不说话。

他的眉结在一处,埋头走路。我很想伸手抚开他眉心那一个结,只是终于没有,只是和他一前一后地,默默地走。

文德桥附近人多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再往前须得在人缝里钻,不时撞上人。他终于无法再埋头走路。他本不是好脾气,颇不耐烦抬起头来问:“怎么这么多人?”

我也跟着停下步子,想一想,说:“今天十一月十五,秦淮分月。”

他“啊”一声,转身来看我。

我却看文德桥上,一桥的人,像煞《清明上河图》上那一座桥。

“秦淮分月的景致这样著名,我在秦淮河边许多年也总没见过。”我说,“大约是因为太近在咫尺,总想着要看也容易,所以一直不去看,竟从来没见过。”我笑了笑,“这样的事情也多了。”

“丹青!”他的手扶住我肩。

我转头看他,他的脸离我那样近。我看着那张脸上的急切,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垂下眼叹了口气:“你还要我怎样呢?丹青从来都是这样一个烟花女子,再怎么不爱风尘,也只得随风尘转。”

他冲口而出:“我赎你!”

我身子一震。他急急再说一遍:“我赎你出来!”

我感觉两手渐渐冰冷,没了温度。“赎出来做什么?我算什么?”我垂下头,“丹青值得什么?”

他一言不发,像被我问住了。我轻轻挣开他的手,退了一步,摇了头。

他疑惑地看着我,并不明白我断然拒绝的理由。

我低低地说:“你不要再来了。”

周围人山人海,我告诉他:别再来见我了。

抬起头,看见他脸色发白,双眉结得更紧,似乎再也解不开。

“好。”他咬着牙,“好!”他转身走开。

我也转身,为着不要见那个渐渐淹没在人海里的背影。

急痛攻心,我靠着墙弯下身子,几乎没了气力。

远远的,远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有人大叫大跳:“看见了!看见了!秦淮分月!桥这一边有一半儿的月亮呢!”

更多人挤着看着问着:“哪儿?哪儿?”

“哎,我怎么看不见?”抢着要看。

秦淮分月,只在每年十一月十五这一天,水中圆月被文德桥生生分作两半,一半在桥这边,一半在桥那边。

我恍恍惚惚地想:分月,也不算得怎样的好景致。

一路上不知怎样挨回去,扶着墙走,一步一步,居然也走到头。

一进门,锦屏瞧见我,立刻丢了手头一切的事情跑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病了?脸色白得跟骷髅骨头似的。”

银儿在一旁暗暗的扯她袖子。

我只有力气伸出手一压,哑着嗓子说:“你随便我去,别理了。”

她看看我,终是不放心的样子,但也放了我不再问了。这一回我十分感激锦屏,竟忍了三天没来追问我。这三天,我称病在房里不出门。

到第四天晚上,她来敲我门了。见了我,先吓一跳:“这才几天不见,整整瘦下去一圈。”

我笑笑:“不是病么?”

她这回不饶我了,紧盯着我问:“病根呢?”

我不做声,低头喝粥。

她说:“是沈绘。”

我放下碗,叹口气说:“连粥也吃不得了,撑在胃里像块石头。”

她并不放松我:“丹青,那日你和他出去,倒是怎么了?”

我默默坐着。

她催我:“你说话呀!”

我忽然笑起来,又把她吓一跳。“他说赎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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