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说?我只是为了早上睡懒觉。”
“我看你真的要到遭他吃干抹尽的时候才晓得锅儿是铁倒的。”云彤讲起四川话。
“那也不一定。”文灏忍不住和他杠上,“煮米线的砂锅就是泥巴烧的。”
云彤顿时被嗝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文濑笑笑安慰他:“看看,我们俩好兄弟怎么竟为了个外人掰起嘴劲来。”
云彤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以后见到了黄河和棺材欢迎再回来。”
“云彤,我记得你并不是悲观主义者啊,怎么偏生就把这事看得很严重?”
“我就是知道。”云彤偏过头去,“如果不是对你有不良企图,怎么会写出‘若非万不得己,诚不愿离你而去’之类的话?读着就肉麻。”
文灏终于明白过来,“是你扣下了宋劭延写给我的信!”他完全没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好友竟会做出这种侵犯别人隐私的事。
“我也是为你好。”云彤却堂而皇之,大言不惭地说。“你们才认识多久,为什么他就单单对你鸿雁传书,切切在心?”
文灏不禁有些生气,“我已经是成年人,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再来为我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完才发现,类似的对话曾经发生在他和表妹之间,只是角色倒置罢了。还真是现世报啊。
云彤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委屈,良久他方说:“文灏,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和宋劭延的关系,已经好得有些过火了?”
他说得已是委婉至极,但文灏的心里像被飞机撞到一样,突地猛烈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心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很危险的预感,他却是早就有了。
“也……也没怎么好吧?何况朋……朋友不是就应……应该这样吗?”他结结巴巴地澄清,却欲盖弥彰。
云彤盯着他瞧,眼神忽明忽暗。过了很久,他突然露出暧昧的笑容,伸手在文灏的头上一抹,“看,你出汗了。”
“啊……”文灏尴尬得不晓得该说什么。
但是这时的云彤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一件事,两人之间早已生出情愫,他不要说防范,连救治都没有可能。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只好听天由命了。
谁叫文灏是他真正且唯一的好朋友呢?做一个快乐的异类,也比做一个不快乐的正常人强吧?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说更多的话。穷追不舍,让人下不了台不是他的作风:何况,迟钝的文灏说不定根本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呢?他干嘛要傻戳戳地去帮他们捅破这层纸?
好人做到底,他索性笑眯眯地拍拍文灏的肩,“住不惯,再回来。”
***
文灏对宋劭延的家,其实一直怀着浓厚的好奇。那会是一座什么样子的住宅呢,是香灯半掩流苏帐,抑或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还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可是踏进院子,却发现与自己的想像全然不符。
庭园里枯萎的野草足有几寸长,乔木亦是枝干横生,不知多久未曾修剪过,林荫深处,是一幢鸽灰色的三层楼大宅,外墙缠绕着褐色的爬山虎枯藤,真是陈旧而斑驳。
文灏不禁失笑,他幻想了那么多,没想到实际情形却是游尘满床不用拂,细草横阶随意生。
佣人倒是很得体,殷勤地把他迎接进去。
进屋一看,竟又是另一重天地,墙上贴着还很新的壁纸,家具力求实用,十分简单,但仔细观察纹路,就会发现全是紫檀木,考究珍贵得很。
原来,这里早已荒置多年,直到宋劭延住进来才又重翻新。
文灏是吃过苦的人,所以对衣食往行都不甚挑剔,硬板床,老棉被就足以让他睡得很安逸,但宋劭延当然不会如此薄待他,不但为他准备了柔软舒适的睡床,还特意在房中给他安放了冰箱、电扇、电炉、收音机、留声机和数十张唱片。
“哇,你的收藏相当丰富嘛。”看着那些唱片,文灏不无艳羡地说。好几张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绝版呢。
宋劭延笑了,“那些白光王人美欧阳飞莺都是我大哥的遗物,只有……”他从其中抽出程砚秋灌录的《锁麟囊》,“这才是我的私藏。”
文灏也跟着笑起来,他差点忘了,这人好的就是京戏,就是那“分我一支珊瑚宝,安她丰世风凰巢”。
然而在重庆是不太容易听到京戏的。一来戏园子少,二来也不见得大家都认同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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