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4)

2025-10-07 评论


重庆自古被称为山城,自是有爬不完的坡坡坎坎,所以汽车并不普及,因此这辆款式新颖的吉普便显得分外打眼。

正疑惑间,那吉普车的主人已经走过来了。

呵,原来就是那个买下小女孩的男子!

只见他身边两个男仆导前罗后,好不招摇,后面还有一名中年妇女,牵着三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紧紧跟随。

文灏暗暗骂了一声娘。看来这个男人,竟是一路买孩子买过来的。

吉普车很快就绝尘而去。

文灏也只得坐上自家的车。驶向歌乐山上的陆家老宅。

***

歌乐山位于一重庆市的西郊,林木幽深,繁花似锦,其间的盘山公路虽然曲折蜿蜒,却是连接成都与重庆的交通要道。

些时虽是深秋,但未受战火牵连的歌乐山却依然松柏森森,宁静幽美。

汽车经过一个农家小院时,文灏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朗朗童音:“鸡公叫来鸭公叫,各人找到各人要,黄糖饼子白糖糕,各人坝儿各人操……”这久违的渝州乡音乡韵,令他不禁莞尔。

可以想像,院子里的那些孩子,必定正一边念着口诀,一边玩着他小时侯也曾经玩过的占地游戏。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知道,能够这样怡然自乐地做游戏,是一种多么珍贵难得的幸福。

思量间,陆家祖宅已遥遥在望。

自从三百年前,陆氏先祖随着“湖广填四川”的大流穿过瘴气沼泽密布的崇山峻岭来到此地后,陆家人就在这山巅的小镇上生了根。

文灏刚一踏进前院,便看见早早听到家仆通报的母亲已经被二嫂扶着,摇晃着走出来。

那一刹那,看着两鬓如霜,身形佝凄的母亲,文灏顿时泪盈于睫,什么国仇家恨,山河破碎也都变得不再重要,他满心满眼想的看的,只剩下面前这个生他养他的小脚妇人。

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跪下,“妈妈……”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陆老太太伸出冻梨色的干枯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像是不敢相信儿子真的已回到自己身边。良久良久,她确认无误后,才长舒口气,喃喃道:“回来了,回来了……”

这时二嫂在一旁柔声劝道:“妈妈,幺弟一路风尘,一定己经累得很,我们先等他进去换身衣服,洗个脸再慢慢说好不好?”

文灏这才注意到,二嫂穿着月白色的棉袄和白色的旗袍,鬓角别一朵白色的绢花,脂粉未施,素面朝天。

她还在为二哥服丧呢。

一年前的淞沪会战战场上,陆家老二文浚在杭州湾抗击登陆日军时,被一颗流弹击中头部,当场牺牲。

当时他们的孩子才只得两岁大。

而老大文济,更是早在六年前的热河保卫战中,就已经殉国。

算上讨袁和北伐时战死沙场的二叔和三叔,陆家堪称满门忠烈。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文灏在手臂中弹养伤期间,师部向他下达了强制退役的命令。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到了最后,师长的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你连枪都抬不动,还有什么资格谈救国?

不得已,他终于回到了离开三载的家。看着生活在悲伤与牵挂中的亲人,文灏明白,自己的选择虽然是无奈的选择,但也是正确的选择。

当不成军人的他,至少,应该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了。

***

四川有句俗话,叫做“三九四九,冻死老狗”,意即农历节气大寒前后,乃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

这时节,草木泰丰都己凋零,唯有傲雪迎霜的梅花,却开得正艳。

文灏坐在书房,望着窗外迎风绽放的腊梅,却突然发出一声代表无聊的叹息。

他已经回到重庆两个月,每天上午跟着舅舅学习察看帐本,以便能够尽早接管陆家药材商号,下午则承欢母亲膝下,让她老人家不再过忧心忡忡的日子。

他对这样的生活并无怨言,但是,的确会感到有些无聊。

每天收听到的电台消息,都让人乐观不起来。战局被动,战事吃紧,实在令人蒿目时艰,五内如焚。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提起毛笔,摊开宣纸,写下一首陆放翁的绝句:忆昨从戎出渭滨,秋风金鼓震成秦。鸢肩竟欠封侯相,三尺檠边老此身。

刚刚写完,墨迹未干,忽然从他身后伸出只手,一把抽走那张纸。

文灏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当他看清楚来人的面孔,立即转惊为喜,大叫道:“李云彤,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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