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口齿清晰,对答如流,还会提问,应该是个聪明的女娃儿吧。
他摸摸她的头顶,笑道:「我们侯家从来不亏待下人,妳既然进了侯府,就安心干活儿。不过沟儿嘛……」他微皱眉头,不太满意地道:「这名字土味太重了。」
「是呀,这名字好土!」丁香嫉妒得快发狂了,少爷竟然摸那个脏丫头!她们盼都盼不到啊。她气呼呼地道:「我都不想喊她了,就是怕沾了她乡下的呛俗味儿。少爷,您若不喜欢她,我请李管家……」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侯观云看着院中大榆树,又是摇头晃脑地吟哦,微蹲了身子,望着那双黑眸,笑咪咪地道:「少爷帮妳改个名字,好不好?」
「可我爹娘喊我沟儿──」她感受到来自八仙女飞刀也似的锐利目光,忙止住了话头;她叫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活下来。
「嗯,妳既姓柳,就叫依依。柳依依,好听吧?」
「杨柳依依……」她覆述着刚才听到的诗句,听起来满悦耳的,像是唱着歌儿似地,她脸上绽开了笑容。「真好听!谢谢少爷。」
「少爷,什么一一啊?」丁香强撑着天真无邪的笑脸。「那再来一个丫头,您不就喊她二二还是三三?」
「就说妳们不爱读书!」侯观云哈哈大笑,踏进了屋里。「不过这倒好,一一二二三三四四,省得我费心记丫鬟的名字。」
「人家要服侍少爷,哪有时间读书识字。」丁香噘了嘴,匆忙跟着少爷进屋,还不忘回头瞪视小丫头,恶狠狠地道:「妳没将这几张红纸撕干净,我回头撕了妳的皮。」
呼,好冷!有了新名字的柳依依低着头,拿冰冷的左脚掌踏上右脚背,轻轻摩挲了两下,随即踩着苍白而不稳的小脚步,搬来垫脚的凳子,攀爬上去,撕起门联来。
「还是要撕啊?」她小嘴嘟哝着,唯恐撕破般地小心翼翼揭着。「少爷不要,给我好了,拿回去贴在床边,给爹娘讨个大吉大利……」
大红颜色在她眼里晕染了开来,她立刻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热。
这是她第一回在外头独自过新年,她不能哭,也没空难过;这里的丫鬟姐姐一个比一个凶,她一定要坚强,努力赚钱,学得本事。
她眨眨眼,盯住墨汁淋漓的字迹,仔细瞧着上头的一笔一划。
「春满乾坤福满门。」她轻声念着刚才听到的字句,再伸长脖子望向窗上的福字,眼眸绽出亮光。「福!原来这字就是福气的福啊。」
她开心地揭完右边,再跳下来搬凳子,去揭左边的联子,依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慢慢揭,慢慢念。
「天增岁月人……」
「喂!别偷懒!动作快点!」拔尖的娇嗓从身边传来。「可恶的丁香,存心作践我!做什么叫我帮一个小丫头送水」
银荷杏眼圆睁,一脸不甘,「碰」一声,将一碗热茶放在地上,又扔下两只皮手套,压低声音吼道:「这热茶是少爷要妳喝的!还有,少爷要我们找鞋子给妳穿,哼,我们哪来的小人鞋子!这是少爷不要的旧手套,反正要扔了,就施舍给妳吧。哼!看不出妳小小年纪,心机这么重,才刚来就会找少爷说话!什么盘子瓶子的,想讨好少爷啊」
银荷越说越气,对丁香的怨气无处发泄,干脆伸手用力一掐,硬是在柳依依细瘦的手臂上拧转了一圈,这才趾高气扬地转回屋子里。
好痛!柳依依咬紧唇瓣,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赶忙扶住墙壁,抓紧撕下的春联,慢慢地爬了下来。
干嘛捏人?她又没做错事;本想捏回去以示抗议,但她忍住了。
她好不容易得来这份活儿,李管家警告她,要她尊重老爷夫人少爷,听丫鬟姐姐的话,否则他们一个不高兴,赶她出府,她就得回乡下了。
她蹲下身子,愣愣地望了那碗茶半晌,眼里的氤氲和茶水热气混而为一,朦朦胧胧的,她眼睫用力一眨,将所有的水雾都眨不见了。
她捧起茶水,慢慢啜饮,温热的茶水很快暖和了她的身子;她放下杯子,拿着从没看过的皮手套,试着将自己的脚套了进去。
少爷的手大,她的脚小,她整只脚掌完全包覆在柔软的皮手套里面,冰凉的脚板慢慢回复了温度。
谢谢少爷。她冻得红咚咚的圆脸蛋绽出小小的梨涡,立刻忘记刚才还漫溢在心头的孤寂感。
啪啪啪,踩着皮手套,再搬过凳子,爬上窗边,又开始撕红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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