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歇息了会子再次上路,回到山中已是子夜。垂丝君再替常留瑟仔细检视了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只是免去了后五日的操练。
当天夜里,常留瑟沐浴后坐在窗前,细细梳着一头黑缎般的长发。
再去看自己那双白如雪塑的手,心里想着今天就是用这手彻底了结了过去的纠葛,整个人便渐渐蜕去了油滑生龙的模样,反而黯着面色回想空空也似的过去,所有爱恨,都无法做主地看着去了。
他再往深里想,一十六年的人生像是突然被蛀了偌大的一个虫洞,空了。
他日一死,便不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活过,说过、做过什么。
这种将来的空虚让他既怕又恨,只有慌忙取来那一袋子寿桃,狠命地揣进怀里。
第二天醒来一看,整袋子的寿枕已经烘得裂了口子。日子流逝,快得就像寿桃裂开口子的过程。
转眼孟春挟带雨水打来,常留瑟便穿了油绢袍子在竹捧上截那自天而落的晶帘。
潭边山壁项上生了株梨树,正开着满枝娇弱的白花。
被山风一扫,扑簌簌雪落似地飘下来。
常留瑟便用他那柄木剑将花瓣片片接了,再一枚枚甩到潭里小红鱼的额前。
如是雨声风声剑舞声花落声唼噪声,声声相映。
这只是他一时无聊的消遣,倒惹得棋书几个老头子雅兴大发,日日抱着琴到潭边喝茶赏花。
起了兴致更是击节且歌,不亦乐乎。
一片惬意之中,却不见垂丝君的身影。
男人依旧去「放生」。
短则四五天,长逾半月。
期间,常留瑟依旧按旬下到崖底听醴潭练功。
垂丝君不再作陪,只是往悬崖下垂了根一指粗的银丝,叫常留瑟自己攀着上下,开头两次甚为惊险,等到又磨练了一阵子轻功,也就不觉得是难事了。
下到崖底,自然会遇上殷朱离。
常留瑟一直殷勤讨好着殷朱离,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是对待美人的自觉使然。
不过殷朱离却偏是真的不待见他。
平时见面尚能一团和气,但绝不会去容忍常留瑟的装疯卖傻,一旦看来出有点儿话痨的苗头,便讪讪托词炼丹而逃遁。
常留瑟清楚殷朱离对于自己的态度,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会辗转进入垂丝君的耳朵。
只是养成的趣味不容易修改,就好像猫儿见了鱼,不趟一下水始终不得满足。
这天他下到崖底,背后还多背了个竹篓。
殷朱离见了他就想逃开,无奈轮椅快不过双腿,被常留瑟硬生生扯住衣袖推到石桌边上,从背篓里取了样东西放在面前。
「酒,我从家乡打的好酒。」
常留瑟将酒坛子上的红布扯下,拍了泥封就将口子凑到鲤鱼面前,殷勤地叫他来试酒香。
殷朱离蹙着眉过去嗅了,那仅是十分寻常的小曲白酒,只夹杂着股诱人的青梅香气。
正思索间,就听常留瑟得意道来:「这酒虽不是琼浆玉液,却也算家乡名产,最适宜浸泡青梅。我早就看好后山有梅树,回来后将酒埋在土里,等梅子长大了,摘下来拿盐微渍,与冰糖一起丢进酒坛子,又封了坛一直埋到现在。」
梅子酒的制法股朱离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其间的用心让他有了些感触。
常留瑟何等机敏的人物,见到鲤鱼眼里有了些感想,便立刻又从篓子里取山碗倒了两盎,极为虔诚地双手捧着送到殷朱离面前。
鲤鱼碍不过面子啜了一口,触舌却意外爽利,兼具了酒液的辛辣芳香与青梅恰到好处的酸甜。
虽始终不过平民之饮,却别有村舍中的一番野趣。
意外之喜,殷朱离面上不由飞起一层红光,瞧在常留瑟眼中,便知道可了他的心意,于是便悄悄滑到他身边,忝着脸央求道:「殷大哥可否看在这坛子心意的份上,告诉我一些、就一些关于垂丝君的小事?」
殷朱离这才道他是求而来,顿时放下了酒碗,正色道:「他人私事,我也不方便置喙,若是真能告诉你的,只去问本人岂不是更爽快?」
常留瑟干脆趴在石桌上,苦着脸道:「垂丝君他几乎天天都去『放生』。面都见不到,遑论说话。人都快要闷死了,我只想知道一些琐事,也方便以后和他相处。」
殷朱离低头看着那碗酒,浅浅琥珀波光里沉着孤零零一粒翡翠似的青梅。
他本不是心如磐石的人,相反却很有点善感,这下也软了心肠,说道:「好罢,我就告诉你一些,但别抱希望。因为我所知的,亦不过是皮毛而己。」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罪化
常留瑟
垂丝君
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