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渐渐散去,河边的火堆蓦然腾跃,四周骤然明亮起来。
明安在火光中望见了额豪,他策马而来,奔驰到了额豪身前,一脸的风沙和汗水,喊道:“我们把帆龄郡主带来了,你快回帐去见她一面吧!”
“回帐去见她一面?你在说什么啊?”额豪惊诧地笑了,伸手想拉过身后的帆龄。
“帆龄不是就在这儿,就在我的身边吗?”
他欣然捉去,却捉不着一把微温,掌中握住的是一片空虚。他霍然转身,望着迷离月色中的茫茫草原,笑容顿时冻结在唇畔。只见冷冷星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地一片阒寂,哪有帆龄的身影?万丈星光,照着草原上的孤帐穹庐,月影悬天,摇摇欲坠。
飞彩绘金的蒙古包里,牛油大烛映照锦绣华毡,火光摇晃,映着众人脸上惨澹的神情,显得极是凄凉。
额豪痴痴凝视着静卧在虎皮大毯上的帆龄,望着她紧合的双眼,望着她安详柔美宛如深深沉睡的白玉面庞……
他握住她冰凉柔软的小手,将她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身躯温柔地搂入怀中,一颗心仿佛也飘飘荡荡地空了。
“自从你战死的消息传回北京,她在衣冠祭中昏倒之后,便病了。”
朱心同坐在毡上,喝着热腾腾的奶子茶,俊雅飘逸的容颜在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兼程赶路、关山跋涉之后,显得极是憔悴疲惫。
“她一直昏迷着,几乎不能进任何饮食。京城里的所有大夫,包括御医,全都束手无策。她最清醒的一刻,便是恳求我送她来见你……”
他声音微微哽咽了。“她说要来赴你们之间的誓约——然后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额豪紧拥住帆龄不醒的身躯,想起两人之间的深约密誓,一颗心就宛如有利刃尖锐攒过一般,痛得他不能喘气,浑身颤抖。
二月十五,团聚相见——那么昨夜里来赴约的,是她的魂魄;是她心心念念也不能忘的愿望和誓言,所以化做梦魂,越过万里关山,来赴他们之间的情誓……
他咬紧牙龈,烙烫般的热泪滚过了他的面颊,他将脸深深埋在她冰冷的掌心之中,压抑着的低低嘶嚎声,像濒死的狼嗥般,在帐幕里怆然飘散开来。
望着他柔肠寸裂,却无法恸哭的悲痛模样,众人都觉凄然心酸,知道他心中的哀恸已深入骨髓,深到了不能宣泄,不能嚎哭的地步。
那种嚎叫不出来的悲伤,是一种痛到极点,不能解脱的痛苦——众人凄楚不忍地注视着额豪,心中都为他感到凄恻难过。
“我们用狼烟传讯,要各个驿站准备日行千里的快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轮流驾驭马车,日夜赶路,终于将帆龄郡主在今夜送到了呼伦贝尔草原。”明安举袖拭泪,哽咽道。“王爷,是我不好,我没有完成您的托付,将帆龄郡主安然无恙地送回您身边。”
“不是……不是你的错。”额豪神色茫然,在心为之碎、肠为之断的深沉绝望和悲痛之中,他什么也不能思考、不能想了。
“是我——我不该诈死,不该……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北京城……”他声音嘶沉,难言的酸楚梗在喉中,让他暗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竟是如此阴错阳差——苍天弄人,莫过于此了。
他心中悔恨、伤心到了极处,一种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痛,折磨着他已然粉碎成灰的心,永无止尽的煎熬着他……
他背弃了命运,而她却被命运所背弃——原来从头到尾,始终在命运的掌握之中,不断地铸着无可挽回的错误……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便不该出征讨伐葛尔丹的,葛尔丹侵略漠西蒙古,攻打自己族人,在蒙古兴起漫天战火,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出征剿伐准噶尔叛军,是为蒙古平乱,是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他茫然注视着帐外的沉沉黑夜,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再不会有白天。
“然而这一年下来,战火在蒙古燎原,蒙古各部落饱受烽火之苦——死的、受苦的,都是我自己的蒙古同胞……”
他药紧下唇,血丝从他咬破的唇中流了下来。
“葛尔丹虽然作乱,但他终究是蒙古人,而他所率领的准噶尔叛军,也是蒙古人,这场厮杀战争,死的大部分都是蒙古人……”
自从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之后,他看到因战乱而流离颠沛的蒙古族人,还有自己族中的勇士,一个个丧生在战火之中——沉郁和悲凉就始终像两条绳索般,捆绑着他的心,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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