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激越的叱喝惊起栖在高枝上的寒鸦,竞相振翅飞入西天的暮色里,而群鸦聒噪的争鸣,仍然掩不住阵阵清扬的马蹄声。
时序正值隆冬,南方却是一路无雪,目断古道尽处,皆是红衰绿减、漫黄流金,滚滚绵延至天边,恰与暮天一色,有别於江南脉脉银白,另有一番景致。
马上乘客却无心浏览美景,只是急急催马而行,他担心错过了这个宿头,使得要露宿荒野,虽然自己年轻力壮,可以熬个几宿不寐,但又心疼他的爱驹,不忍牠在星夜耗力奔驰,因此在马上纵目远眺,逼寻山林间有无可借宿的民居野店,或是古寺破庙。
这骑士满脸浓髯,肤色黝黑,鼻如悬瞻,眼似铜铃,两道剑眉斜刺入云鬓,雄姿焕发英气勃勃,一身棕色长袍,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铺满枯叶的山道上,更显得他身形的挺拔不凡。
他俯身弯腰,将嘴唇凑到座骑耳边,轻声说道:「赤花鹰啊赤花鹰!辛苦了,我们要尽快找到血罂粟,嫂嫂正等着我们取药回去呢!」
他便是江南风云庄、辜家三少中年纪最小的辜慎思,为了嫂嫂曲沁的病,自愿代替大哥到东南的岛上捉回傅说中的怪鱼「血罂粟」。
「人人皆称『蜀道难』,依我看,这***闽道更难!」他嘴里咕哝着,由风云庄经浙入闽,算一算离家也有半个月了,一路往南行来,居然至今都未曾嗅到一丝海洋的气息。
如今他单人独骑驰骋在闽中的古道上,婉蜒的道路与家乡的山垂平野阔大相迳庭,有时远远望去明明在山腰间有道炊烟,但是七转八转,那烟又忽然溜到身後。
这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情形早巳将他绕得晕头转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虽然他策马纵飞,直到天边的缺月已然悬挂疏桐,仍是寻不到可以暂时栖身之处,没奈何,只好按辔徐行,缓和一下座骑的脚力。
「嫂嫂现今不知是否安好?」
他心里记挂着嫂嫂曲沁,虽说曲沁的年纪还小於他,但长嫂如母,他十分敬重这个嫂嫂,平时曲沁对他也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再加上他与大哥隽永的手足情深,他心中早就将这个曾经扬起辜家一阵风波的长嫂,视为自己的至亲了。
他又想起二哥睿哲,同样也是为了嫂嫂的病而远赴东北取药,二人分道扬镳已过半个月,算算时间,二哥这时应该已过了冀州,进入更加严寒的北地了,而他却仍在这崇山峻岭中团团转。
纵使他心中焦急万分,无奈月色愈来愈暗,窄小的山道渐渐消失在眼帘中,只好翻身下马,寻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生起一堆火,坐在火旁,将头窝在两膝之间,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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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闽中的山道里走了五天,他总算又见到熟悉的平原,约略地估计时间,应该已是十一月的中旬,他不敢再有耽搁,急急地找到一个较大的市镇,询问有无那个东南小岛的讯息。
然而最麻烦的却是语言,闽南话诘屈聱牙,十句倒有十一句听个懂,他接连问了几个人,都是一脸迷茫的大摇其头,口中还嚷着:「莫宰羊!莫宰羊!」
可是他举目四顾,连牛也不见到一只,更别说是「宰羊」了,真不明白为何每个人都叫他不要宰羊,莫非他的装扮看起来像个杀羊的屠夫?
好不容易来到了靠近海边的一家客栈,掌柜的操着一口不甚标准的官话对他说:「这位客倌,你素想气那个『海上仙岛』素吗?你不用问啦!没有伦敢载你气的啦!」
他努力地在脑中将掌柜的话翻译了一遍,才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也头一次听到「海上仙岛」这个名字,只是他仍不明白为何没人肯去。
「掌柜的,为什麽你说没有人会去呢?」
「太危险了啊!一个哄浪打来,再大的船都会给吞进气喂姨--客倌,啊你到底住不住店啊?如狗不住店,就不要在这里黄害偶奏生意!」掌柜的似乎嫌他麻烦,不愿再相他交谈。
「我一定要到那个海上仙岛,掌柜的,能不能请你帮我找艘船,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他塞了一锭小银到掌柜的手中。
其实以他在家乡的脾气,这掌柜的如此出言不逊,不早被他一掌打到海里「喂姨气啦」,但现在关乎到嫂嫂的性命,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恳求。
掌柜的接过银锭,听到他出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双眼一亮,嘴大张着阖不拢来,「一……一千两银卒……客倌,你素不素开玩笑啊?」
慎思一言不发,迳自往怀中一摸,掏出一个小包,「当」的一响掷在桌上,「这里是五十两的金叶子,不多不少,恰合一千两白银,掌柜的,你若找到船可以载我去那个海上仙岛,我另外有赏。」说完,便将那小包打开,只见金光灿烂,闪得那掌柜的两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