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泉走进一个又窄又潮湿的小弄堂里,那充斥的怪异气味让他不适。早有心理准备菊生会因为他的错待而受苦,可是真的看到这样的状况,啸泉的心还是狠狠地纠结著。他看到了那间房子一一低矮的屋檐和粗糙的土墙。
门窗紧闭,菊生好像不在家。啸泉有些失望,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抑制不住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他冲出小巷隔著马路远远地向那个还在等他的车夫挥手,口里对他喊道:“这附近有没有锁匠?给我找一个来!”那车夫愣了一下没有反应,“我……我的钥匙丢了。”啸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疑,但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迟早会更加疯狂。那车夫随即没表示什么迳自去了。
不——会儿来了一个老锁匠。老头打量著要让他去开锁的啸泉,此时的啸泉非常感激自己顶著一张看似非常诚恳的脸。其实以他的外表气质,老头打死也不相信他住在这里,但是他看啸泉不像是要作奸犯科的样子,而且他也没兴趣得罪他,最重要的是这间简陋之极的破屋子应该没有什么好觊觎的吧?于是老头依言替啸泉打开了房门。
屋里同屋外一样简陋,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啸泉走进去,一股霉湿直冲鼻端。除了这个味道没办法消除以外,菊生把屋子收拾得很整齐。啸泉抓起他挂在椅背上的青色粗布衣服,低头凑上去体会著那稍嫌粗糙的质感。熟悉的清新味道赶走了异味,啸泉的眼眶顿时一热。环顾四周,桌上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漂亮小花儿兀自盛放著,土土拙拙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啸泉伸手轻抚上那纤细的花瓣,柔嫩的触感像菊生的唇。他用屋里惟一的水杯倒了一杯水,慢慢喝著,这样就像在吻著菊生了。他东转转,西摸摸,仿佛这斗室里有著挖不完的宝藏。
啸泉知道他这样做很变态,但他无法停止。然而在他看到菊生的床头放著一部未编完的话剧剧本时,他更止不住的是眼中潸然而下的泪水。不愧是他所爱的菊生!纵然遭受不公平的对待,纵然失去所有,但他没有如自己想像的绝望、潦倒和自暴自弃,在逆境中他似乎活得更积极,更充实,更高洁。
啸泉为他心折得几乎要自惭形秽了,但他也隐隐有些不安——看起来菊生并不是那么地倚赖于他呵!没有了他,菊生一样过得很好的样子。如果菊生不再需要他……啸泉的心里一阵著慌。别傻了,他不恨你就该偷笑了。怎么可能还……他苦笑著提醒自己。
怕菊生突然回来,啸泉不敢多待,匆匆地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菊生的房子。
但这只是啸泉偷偷潜入菊生家的开始。
仿佛被下了蛊,啸泉总是不由自主地三天两头往闸北跑。每次都想是最后一次了,可是事到临头他又会管不住自己,他甚至把钥匙也弄到了手。但他当然只敢挑菊生不在的时候去,只要在他的屋里坐坐,感觉到他的气息和痕迹,啸泉就能感到好一阵子的安心和满足。他频繁地出入,连那个车夫都知道要在他家门口等生意了,大概是因为啸泉每次都会给他丰厚的报酬。
又一次放纵自己僭越妄为,啸泉来到已经熟稔了的地方。上次他来的时候大著胆子替菊生的小花儿浇了些水,因为那花盆里的土看起来都快干裂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发觉?
这次他看见菊生的小桌子上多了——部旧旧的电唱机——八成是他买回来的二手货。虽然菊生不能再唱戏了,但他喜爱音乐的天性想来是不会变的。啸泉看了看唱片,果然最多的是京剧,然后是西洋音乐,克鲁索的歌剧之类,甚至还有周璇的唱片!啸泉从不知道菊生是周璇的歌迷,他漾开了一个微笑。看来菊生还有许多方面是他所不了解的。而菊生自己灌录的唱片却不见一张,想到这里啸泉心里一痛,他一定是怕触景伤情口巴!
落寞地四下张望,啸泉这才发现桌上那盆俏丽的小花不见了,换上了一盆淡雅的文竹。花盆下好像还压了一张纸条。他连忙探过头去一看,只见纸条上菊生挺秀的笔迹写著:“梁上君子敬启:吾居也陋,奈何独蒙阁下垂青。想君子替在下莳花,谅是雅人,但求君子为所欲为之际勿伤花草性命。向来之花名唤非洲菊,喜旱厌水,现已因积水过多沤渍而亡。今念文竹初发,恳请务必高抬贵手,切切!”
啸泉瞪著这篇奇文,半晌合不拢嘴。菊生发现了!他竟然发现了!怎么办?!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是谁?瞧他这文章写得,“但求君子为所欲为之际勿伤花草性命”,敏感的他一定早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可是他仿佛知道来人并无恶意,一直隐忍不发,现在大概是因为小花的凋零而忍无可忍了吧!文句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嗔薄怒,让啸泉又怜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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