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登时脸上挂不住,他沉声说道:「是哪位兄台不以为然?请现身说话。」
窗外的蓝烬半晌不出声,就在许行想不去理他、继续吟诗的时候,窗外忽地又传来了一声:「好诗!好诗!」
许行大喜,得意地道:「仁兄夸奖了……」
窗外又传来蓝烬哈哈大笑的声音道:「好则是好,只是这竹子,怕都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
众人闻此奇言,先是呆了一呆,既而哄堂大笑,严予心也不禁抿唇莞尔,心想许学士碰到这个惫赖人物,真是前世不修。
蓝烬此刻才慢吞吞地踱步进屋,口中兀自正色说道:「论世间事忍笑为易,惟独听许先生诗不笑为难,各位说是也不是?」大家一听又是一阵哄笑,那许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你是何处黄口小儿,竟然在此处信口雌黄,侮辱斯文!」许行恼羞成怒,便想将蓝烬赶出去。
「我自是无名鼠辈,何劳大学士动问?只是小子平生最憎的就是假装斯文、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徒,若是不小心见到了,就总想说点什么……」他本来是在讥刺许行,但这句话却是把在场的人都骂尽了,除了几个心胸宽宏的人之外,其余的文人都脸上变色。
严予心暗暗着急:这家伙胡闹怎地不分时间场合,不可能每个人都像自己一般欣赏他这样放荡不羁的性子啊!
「小孩子家不过些须识得几个字,竟敢来这江边卖水!你倒说说看咱们如何沽名钓誉了?」一个神定气闲的文士说道,正是当朝文坛赫赫有名的「后七子」领袖王世贞。
「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嘿嘿,殊不知秦风唐韵浑然天成,那岂是本朝的酸丁腐儒学得来的。东施效颦,可恶可厌。」蓝烬淡淡地说道,王世贞和他身边的几人一听,脸色微变。
因那「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正是当时前后七子的为学主张,此刻让蓝烬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话语中不无轻蔑,怎不教他们恼怒?
「照我看来,历代诗文亦不是什么不刊之论,何必死死抱住不放?如不能自成一家,宗李杜也好,学苏辛也罢,终不能超越了去,又何必多几个伪劣仿制的半吊子出来?」蓝烬一番话虽然狂妄,却颇有道理,众人一时默然。
王世贞大笑道:「那在你来说,我等岂非白作了这些年的诗文?你倒说说看,李杜苏辛如何不是了?」他只道蓝烬是翻新入魔,故作惊人之举,是以要看看他究竟有无真才实学。
「那有何难?」蓝烬微微一笑,眼波流盼,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人人心中都是一凛,只觉得眼前的人当真是媚到了极处,不在表像,而在举手投足间。
「就说人人奉为圭臬的杜诗罢。历来说他的诗千锤百炼,苦心经营,却不知他的诗亦是不通情理……」
他话音未落,众人已是一片哗然,更有人不屑地轻哼出声。严予心却不担心,他知道蓝烬必是胸有成竹,而他自己也是意兴盎然,想听听他到底有何高见。
蓝烬不理众人的态度,仍旧侃侃而谈:「看老杜那首《寄杨五桂州谭》,首联曰『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颔联曰『梅花万里外,雪片一冬深』。理殊不可究。想是工部未曾去得桂林,胡乱揣测,说那酷热的桂林气候宜人,更说什么『梅花』『雪片』,实在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坡老有『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之句咏鸿雁,一般的可笑,那雁儿躯体肥大,只喜栖宿在田野草丛间,如何会去拣什么寒枝暖枝?观物不切如此,亏你们还津津乐道……」
他还待滔滔不绝,只见众人都是紫涨了面皮,严予心见状只觉得此处危险,不可久留,当下不顾四周莫名惊诧的目光,他走过去伸手捂住了蓝烬的嘴,将他强拉出了太白楼。
拉他到一个偏僻的小茶肆中坐下,严予心气喘吁吁地道:「兄弟须知众怒难犯,何必故意挑衅……」
蓝烬却是定定地看着他正色说道:「那你认为如何?你也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么?」不待严予心回答,蓝烬已清楚地看到在他温柔的眼眸中闪动着调皮的光芒,瞬间两人相视大笑,也不管一旁的众人纷纷侧目。
「他们……哈哈……这样的话一定是闻所未闻,可是又无可辩驳,这下只怕要好几天睡不着觉……」严予心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只觉得十八年来从没有笑得这般畅快过。
「我还有更绝的,你要不要听?」蓝烬轻声问他,眼中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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