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友入席,喝酒吃饭,喜气洋洋。但山伯妈坐在小屋炕上一动没动,她说感冒了。杨文秀面无喜色,好像过丧事。山伯的脸更难看,好似刚给谁吵了一架,或谁偷了他的东西。他神色呆滞而又气愤。
来宾亲友,猜拳行令,喝五吆六,边喝边“海阔天空” 。邻居老李说:”老杨好命。娶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又大方,又标致,又有礼貌。我半辈子见过成百上千的新媳妇,哪一位也不如云英。这可不是因喝了喜酒特意奉承。”
杨文秀的一位亲戚,也大有溢美之辞:“人家云英在省城当过工人,见过大世面,人长得俊俏高雅,文武双全,真是山伯的福气。”
众亲友在酒席上,说话主题都不约而同地夸赞云英的人品才貌,极力赞扬她弃城就乡的选择和志气,嘲讽和贬斥甄巧灵目光短浅,福小命薄。
别家的新媳妇,结婚这天吃饭很少,喝几口汤,吃一小块镘头。云英吃饭却不扭捏,好似下饭店,一点不拘束。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两碗猪肉菜。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太阳西去。亲友也陆续回家。但云英一直没见山伯。
闹媳妇是农村小青年最快乐的事。谁家娶了媳妇,晚饭后他们就涌进洞房。有问姓名的。有问岁数的。有要求唱歌的。有要求小两口亲嘴的。有让小两口啃一个梨的。有要求介绍恋爱经过的。有拽胳膊腿的。有扯腰带的。有看**的。各种花招 ,各种动作,五花八门,无奇不有。闹过一阵子,东家摆上酒菜,由新郎新娘作陪,请看客饮喜酒。这时又有一翻热闹。看客要新夫妇喝交杯酒:按头的,拽胳膊的,言语粗鲁,动作狂悍,带着几分野性。看客不但闹媳妇,而且想着鬼点子互相捉弄,互相取笑,互相揭短,互相逗骂。结婚的人要带头介绍自己“洞房花烛夜”的详细经过:都说的什么荤话、有什么动作。如不从实“招”来,就得学猫嚎狗叫,或被架起来蹲屁股。
山伯的洞房内,已摆上酒菜。云英已被请在“上席” 。可是却找不到山伯。几个好事的小伙子找遍了各屋和四邻、大街小巷,哪里也找不到。有人纳闷,洞房喝喜酒,这是一辈子最快活最美好的时刻,是所有的男子朝思暮想的良辰美景,他为什么躲走呢?山伯真像“梁山伯”,一定躲了起来,怕人闹。但没新郎在场,喝喜酒这场闹剧就大为减色,闹不出兴味来。可新娘对新郎的“缺席”并不介意。她仍然甜甜的笑着,大大方方,像大姐招待弟弟,又像主人招待客人。端庄稳重,亲切热情,彬彬有礼,给每个人敬酒,敬烟,谈笑自如。她亲切的问这个家里多少人,今年收成怎样?搞了什么副业;问哪个什么学校毕业,结婚了没有……新媳妇的烫发头,尼大衣,高跟皮鞋,雍容华贵的风度,豪爽不羁的谈吐,进退有度的举止,使满屋粗野的“土包子”看客,不但没有再胡闹,反而都拘谨起来。一个个低头红脸,手足无措。他们感到这个新媳妇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高深慑人的力量,有一种尊贵脱俗感,有一种亲切热情的温馨,有一种高雅可敬的魅力。和他们看过闹过逗过的所有新媳妇完全不一样。那些土姑娘,人一逗,有的低头垂眼,玩衣角,抠指甲,哭鼻子抹泪;有的像泼妇,横眉冷目,骂看客的姑姨姐妹;有的傻乎乎,叫唱就唱,让扭就扭,让学驴叫就嗯哇乱叫;有的撅嘴鼓腮,死不吭气。不知为什么,这个“高级”媳妇,反把他们弄蔫儿了、变傻了,把他们的孬法孬劲给阉割了。
这场喜酒男主角不在场,新媳妇又“震”住了野小子。看客们失去了闹媳妇的狂野劲儿,变得规规矩矩。学着新媳妇的“客气”“文雅”,有的端坐,有的“端站”,也“文明”“客气”起来。你敬我让,轻声细语地饮酒交谈。
酒劲长,冬夜短,不觉已到下一点。桌上菜尽酒瓶空。新媳妇连打哈欠。看客第一次学习了“礼貌”。于是便“礼貌”地退场,让一天半夜不得安宁的新媳妇早些就寝。
人走了。冷清清的洞房内,新媳妇形只影单。她两眼呆呆地望着流泪的红腊烛,无限悲凉,无限凄楚,黯然泪下。思念连夜抱着她痛哭的卜队长?是,也不全是,忏悔昔日的“罪过”?是,也不全是,怨山伯冷落她,到现在不入洞房?是,也不全是。她的心悬在半空。交给谁?交给卜队长,还是山伯,抑或收归自己?都难做到。自己结婚,势必和卜三“疏远” ,而和山伯“亲近” ,然而,山伯是否还爱自己?!昨天的“事件”是否会影响他们夫妻关系,实在令她担忧。自己干得实在太过头儿。从省城回来,应该立刻和山伯见面谈一谈,不应该单独和卜三去城里照相,更不应款留卜队长一同住在家里鬼混。自己太重旧情,而冷淡新欢;太恃钱财把柄,而无视夫妻关系;太重眼前享乐,而忽视长治久安。杨山伯至今不入洞房,好似有一枚铁锤敲击她的心。这时她才猛然醒悟,事态会变得严重。她坐下又站起来,站起又坐下,一会儿又踽踽兜圈子。严冬的子夜,凄静而寒冷。悠悠的烛光照射着墙上的美人图《梁山伯与祝英台》。她再一次入神的欣赏着古代情人的亲密神态。见画思人。山伯他哪里去了,怎么婆婆、奶奶都不来看我?莫非他们全知道了我的事?都在恨我?不,不,不可能,过去的事他们无论如何不会知道。那为什么今晚都不来看我呢?看来事情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