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依旧是冷硬的,按捺着燥闷和不满,可还是问了一句:“还冷不冷?那些人有没有打你?哪里痛?”
这句话像一根针,啪地一下戳破了久久绷紧的气球,林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开始决堤般涌出眼眶。
林夭强忍了哽咽:“让我待一会,别看。”
她再也撑不住,双手揉着他的衣襟,头顶抵着他的胸口,低垂了脸,哭得忍耐又崩溃。
一滴滴眼泪砸到地上的水坑里,断了线似的流,天崩地裂。
林夭太崩溃了,原本不至于这么崩溃的,毕竟她习惯了。
可江嘉屹一来,说一句软话,她就控制不住,想哭。
像摔倒的孩子若是没人在意,还能自己拍拍膝盖自己站起来,可要是有人轻声哄了,便瞬间脆弱起来,哭个没完没了。
然后她才发现——
原来一直以来自以为的坚强,其实只是因为没有人哄她。
江嘉屹一手搂她的腰,一手不断给她擦眼泪,很轻很温柔,他把她脸捧起来,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信我一次?把事情交给我解决,别自己撑了。”
林夭闭上眼睛:“好。”
“别怕欠我,我自愿的。”
“嗯。”
“欠了也不怕,你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还,我不催你。”
“……嗯。”
——“乖,别哭了。”没被打, 被泼了水,警告了而已。
主要是太累太无助,想躲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喘一下气。
然后江嘉屹来了。
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哭软了腿, 最后是被他背着出去的。
“你来之前说想问我一个问题,是什么?”林夭低声问。”
他双手稳稳拖住她的腿, 目视前方,平静道:“问过了。”
江嘉屹没带她上车,而是沿着老旧的城区小路,踏着坑坑洼洼的路, 往夜色深处走。
自行车从身边驶过,人来人往,耳边是吵杂的声音, 还有小家小户做饭的香味。
他左闪右避, 慢悠悠带着她走街过巷,散步似的。
“什么?”
江嘉屹不疾不徐往前走,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一个接一个。
林夭伏在他肩膀,像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 只是他长高了,肩膀也宽了, 像无法撼动的山石。
她把脸埋在他颈间,感受到他脉搏一下下的跳动,和灼热的体温。
薄荷味清冽。
片刻后,他说:“你到底多害怕欠我?连十五块钱都要想方设法还给我, 专门用支付宝转账,连拒收都不给机会。”
江嘉屹想起他看见支付宝消息的时候,那又气又笑的心情, 恨不得把人逮过来按床上折腾一顿。
忙了三四天终于有空打电话给她,结果送了台手机,她还要还个钢笔。
恨不得在两人之间划一条三八线,分个清楚明白。
“林夭,你活得累不累?”
林夭垂了眼睛:“累,但是习惯了,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之前都是这样做。”
以前谈恋爱,只有这样做,分手的时候才能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谁也不欠谁。
即便只是欠了一点,她都会有心理负担。
“我也不能总花你的钱,恋爱本身就应该有来有往,否则就是包养,不是恋爱了。”
经过一家云吞店,汤底煮沸后升腾起的白雾滚出来,扑在他们身上,又被风吹散。
气氛很平静,平静得让林夭心情跟着松了松。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江嘉屹察觉到林夭心态上的松动,趁虚而入:“继续说说你的想法。”
林夭直说:“爱是有代价的,连父母对孩子的爱,也不是绝对无私的。”
起码她的不是。
“所以?”
“所以,没有没由来的爱,总是会想从中得到些什么,不管是快乐还是一时的激情。”
江嘉屹莫名笑了声:“这么悲观的想法,那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是因为不甘心,才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林夭实话实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有没有听说过白月光得到后会变成白米粒,朱砂痣得到后,会变成蚊子血?”
他没吭声。
她在他耳边低低说:“时间是荷尔蒙最大的敌人。”
林夭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被风一吹就散了。
江嘉屹终于明白她身上那种茫茫的绝望是从何而来,她这个人本身,从内到外就抱着一种悲观而理性的态度。
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感情,甚至连亲情都要去质疑一下。
江嘉屹哼笑了声,指腹捏捏她的大腿:“歪理。”
“嗯?”她望过去,看见他平静清隽的侧脸,“那你说说?”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关于双方价值观的第一次深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