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青衫冷_作者:梓涵(49)

2017-06-25 梓涵

  晏青衫,这根线是他的晏青衫。

  倾城一怒为他,失却人心为他,启用梁思为他……到最后弃固邺返京也是为他。

  巧合,太多巧合,这世上断不会有这许多整齐划一的巧合。

  他抬头,急忙忙抬头,心却沉入了至深至寒的湖底。

  “你……”他哑声,喉头打结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视线那头的晏青衫也即刻察觉到他该是明白了,牵起唇角缓缓露出个笑。

  “您终于明白了。”他俯身,感觉肩头一松有些释然:“到现在才明白,却不是因为您蠢笨,而是因为内心太过纯净。”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挣扎良久萧骋才吐出这句,声音暗哑,心间比怒意更深的却是寒凉,彻骨寒凉。

  晏青衫退下高阶,在殿下顿步,下颚微微高抬念道:“明月出天山,李白;山回路转不见君,岑参;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李欣;愧君相见频,司空曙……”

  洋洋洒洒直念了有几十首接尾连头诗,白衣被清风鼓动,那些记忆扑打他身体,渐渐一分分清明。

  “晓汲清湘燃楚竹,柳宗元;竹露滴清响,孟浩然……”萧骋缓声接了上去,双眼望住晏青衫,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

  这是当年在燕国之时两人比试的第一局,比接尾,需是唐诗,作者不得重复。他当年就是输在这一句,——竹露滴清响,这句之后他江郎才尽。

  那头晏青衫也回望他,神色平定,微微躬身,道:“不错,我就是苏七雪。七爷不久前断言,自己一眼便能识得的少年。”

  “是吗?”萧骋在原地答道,来来去去这句,唇角上扬挂起一个涩重的笑。

  苏七雪,眼前立着的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居然就是苏七雪,自己心心念念寻了十余载的白衣少年。

  那储云殿上扬洒而谈,风华叫他毕生难忘的白衣少年,却原来不是遁云无踪,而是被他赤国权贵一脚脚踏碎,从头到脚没入了漆黑泥沼。

  还说什么呢,命运翻覆如此无qíng,他是该恨的,怎么恨都不为过。

  可笑的是自己将一腔赤诚错付,这么愚昧的将颗心送上,所有的爱和怜惜到如今都成了家国沦丧的助力。

  醉意更浓了,身体里象被灌了铅,想要拖住他灵魂下坠。

  没有气力再去追悔或者怨恨,他想睡,深深倦累。

  “好……”他眯住眼看牢晏青衫,每一字吐来都不易:“这么说是我赤国人欠你,也就是我欠你。你既然愿意陪我去死,那么我们这世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来世如若得见,我会记得不要如此愚昧,不要这么急急的将颗心剖来送人……”

  说到最后气力不济,胸膛激越起伏,可言辞之间却始终没有恨意。

  晏青衫低下了头,眉眼间有些许愧色。

  那一刻萧骋突然明白了,身体内血液刹那间都凝成了冰,将醉意一时bī退。

  “有毒的只是我这杯是不是!”他颤抖着立起身来,步步近前看住晏青衫:“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心,从来都只把我当作个可以踩踏的傻子!”

  “是。”晏青衫继续低头:“两杯jú花酒,一杯jú花残破而有毒,你若不是爱我,若不是习惯了容让,就不会下意识里也抢了那杯残破的来喝。”

  这话锋利恶毒,比一万万句我恨你更冰冷残酷。

  习惯了容让,将完美无缺的留给对方。

  他设了这个局,料定萧骋会死,所凭靠的就是萧骋爱他甚于自己。

  萧骋在原地止住脚步,觉得所有前缘旧事都变成了嘲弄,张大了嘴在讥笑他天真愚昧。

  怒火从悲凉里升起,要将他燃烧殆尽。

  他张开双手捉住晏青衫颈脖,一分分向里扣紧。

  “可是我不曾负你!”他高喊,字字穿云而去:“除了踏平燕国,我从来不曾负你!为你放弃爵位,为你倾城而怒,为你放弃立场……我从来从来就不曾负你!”

  而那指掌之下的晏青衫却并不挣扎,只是静静看他,眼眸琉璃色,明澈安祥。

  这眼神萧骋记起自己曾经见过,在他第一次求死那刻。

  指尖如被火烫,他霍然张开了双掌,步步后退又跌坐上了銮椅。

  既是从不负他,那就永不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