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艰难地挤出一个嗝。
穆炎把自己撑得都木了几分,我好不容易把他先哄去歇息,收拾了东西,掌灯闸上门窗,也进了里屋。
说起来,左邻右舍都是天黑即歇,晚膳大多胡乱弄些点心汤粥对付过去。我与穆炎虽也睡得一般早,却是照之前的习惯,正经用晚膳的。这般补穆炎,他又不像之前在军中那般还需挑灯夜战,吃完不久就睡,吸收固然是好……
——会不会挺出个啤酒肚儿来?
刚刚挂完外衫,坐在chuáng沿隔空熄灯,被冒出来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我手上不由一慢。
灯苗歪了一歪,快活地跳了几跳。
我再弹。
灯苗暗了一暗,又亮堂起来。
身后冒出一声闷笑,穆炎撑起身,搂着我往外伸手:“没见过底息到了你这般厚,手上却还似你这般松的。”
我在两个哈欠之间死要面子:“又不是我自己练起来的。”
灯灭了。
穆炎慢腾腾地放开我,不动了。
我心里叹气,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劝,gān脆钻进被子,直往他身上凑。热乎乎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穆炎轻轻舒了口气,又不知想说什么:“我……”
“嗯?”我伸手去摸他肚子。
穆炎别扭地一侧身,往里头一缩。
——嗨,还害臊呢!
我失笑,紧追不舍地挪过去:“还撑么?”
这回他不躲了。其实那边便是chuáng栏,chuáng栏后便是墙,他也没处可以躲。只把身子团了团,闷闷地道:“有一点。”
是有一点。硬梆梆的。我推推他,教他翻过身去:“去,朝里边。”
穆炎默然,这就是不qíng愿了。
我好气又好笑,替他揉揉肚子:“朝里面那,我好帮你散散食。”
这回他应了一声,极利索地翻过身。
“以后吃慢点,别胡乱硬塞了。”
“……嗯。”
又过了会。
我打了个哈欠,有点犯困,没话找话:“后天的螃蟹怎么做?”
半晌没人回声儿。扒过去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年画(三)
村家有农忙,再就是过年过节时分不得歇。只为习俗琐碎,又因要省些用度,少不了自个动手。明日便是中秋,光吃食就得忙活好一会,左邻右舍,统统是一家老小齐上阵。又忙又乱,倒也热闹快活。
我与穆炎只有两个,还是没有家累、忒不讲究的外乡人,酒也买了菜也备了,瓮里河蟹也都养gān净了,到了这日,竟显得份外悠闲,闲得还能作些细巧活。
所谓细巧活,其实不过点心模子。
这点心上头的模子不比画幅杯盏那般讲究个意境,反倒是规矩齐整的更好些。我手上功夫连穆炎这般护短的都忍不住出言奚落,如何还敢拿来献丑。何况模子需耐久耐洗不易变形,用的是老木,哪里一个硬字了得。
“兰糙、梅枝,还雕什么好?”
穆炎应得利索:“jú。”
“那不是……”啊,忘记了,以前带着去公墓园的花,眼下却是好东西。我轻轻吁一口气,“也是。”
穆炎一chuī木屑,又是极漂亮的一刀下去,微微一乐:“庭松青葱色,盆jú清净香,谁说的来着?”
自然是先生——那个沽名钓誉剽窃盗版不知廉耻的家伙。眼见他笑得简单,我却有些闹心。埋头描了个圆蕊十六瓣的万寿jú,掸掸衣服起身去做饭。
穆炎手上那个恰恰好了,扒过花色一看:“就这样儿么?”颇有大材小用之意。
“先做饭。”我心里那个气啊,他雕得竟比我描得还快,“多刨几块模子,回头慢慢刻。”
对喜啊蝠桃啊鲤鱼喜鹊双龙戏珠百鸟朝凤福禄寿顺安平之类之类的,你以为我描不出来么,不过嫌麻烦而已。
既然你功夫这般好……
反正,杀人夺命都稳如磐石的手,雕几朵小小花纹,利落得很。
刻得比我描得快?
没关系,每个花色都是要大小两幅模子的。
中秋。
我继续描,穆炎继续雕。我越描越头昏,穆炎越雕越起劲。我中午不过小歇了一会,他居然把活都gān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咳,以后上山得去挖老树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