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点风。云刮得一丝不剩,月色倒是分外好。外头院子里有些冷,两个便在屋里用。
上了菜,烫了酒,开了扇背风望月的窗,就着炉子坐。高背椅衬了布垫,小方桌摆了四个菜一个汤,舒舒服服,满满当当。
先用了些饭垫垫肚子,这才开始吃酒。
“晌午郑家的来过。”
“唉?”有人来过?
“嗯。”穆炎指指外头堂屋桌子一角,“她送了点东西过来。那会你刚歇,我便让她带了碟饼带回去。”
那郑家嫂子是镇子上有名的热心人。说白了,便是媒婆,所以逢年过节免不了到处客套几句,方便平日里撮合撮合东家女儿西家娃子,补贴家用。
我与穆炎都不嗜甜,加上好几个菜,月饼做得不多。倒是有空下点功夫。总共四种馅色,三碟三十六个。个儿不大,细致漂亮,图个应景,吃个新鲜。味道虽好,不管饱的。
“说了啥?”
“也没说啥。”
“哦。”
穆炎不说话了,端起杯子,盯着里头的酒,却不喝。
我只好开口哄他:“都没个影子呢,cao什么心。你我没露那个意思,也就没啥了。若是她那边开了口,见招拆招便是。这种事讲究个两相qíng愿,难道她还能硬塞不成。”
穆炎眉眼忽然一弯,一口gān掉了杯中酒:“我也猜你会这么说。”
我无奈。怪不得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出声……
呸呸呸!这都什么比喻。
等等,那玩意……
“这送来的是月饼?”
“嗯。”穆炎点点头。
“人家送的月饼,你还叫人家带月饼回去?”
“嗯。”穆炎嘴角一翘。
得,亏我起先还以为他自己当点心吃了呢,原来教他拿去得罪人去了。这耀武扬威的,郑家嫂子又是快嘴一张,哪家还会把结亲的主意打到两个头上,才是怪了呢。
话说回来,既然能显摆的也显摆了,gān么还问这问那的……
我瞧瞧穆炎,他剥蟹剥得正专心,压根不抬眼。我摇摇头,端下桌脚旁拎炉上的小锅,给壶里换上热的酒。那玩意xing寒,总得就着点才好下肚。
一壶酒刚刚放到桌上,一个蟹壳忽然推到我面前。金huáng白ròu,堆得冒尖。
穆炎挑挑盘子里的,又拎出一只。三下五除二掰了壳去了脐,先拣最肥的咬上一口,一边剥一边嚼一边竟还能分心瞅瞅我:“不吃么?”
我失笑。给两个斟上,添些酱醋,尝了一口。
嗯,又香又鲜。
年画(四)
6、
蟹香酒醇。
穆炎挑给我的螃蟹实足够个儿,他还时不时再添过来点。所以我吃完蟹壳里的,已经饱透了。可怜我自小喜欢敲敲打打拆螃蟹,这回却偏偏只剩吃和看的份。
不过,也挺好……
穆炎喝了不少酒,给自己掰了两个。最后一只红通通的蟹螯,把玩一会,磕磕酒盏,终究懒得拆,腕子一翻,扔回盘子里。
那模样,十足的悠闲惬意。加上酒意慢慢熏上来,屋里又暖着炉子,他脸上泛起轻红。衬在肌肤黝黑里,自有别样的惑人。当然与大卫深眼高鼻的英勇明朗不同,而是另一种……呃,怎么说呢……
没准只能归咎为qíng人眼里万花筒。
这忽然冒出来的想法令我沮丧。怀着一丝略带懊恼的悲壮,我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穆炎有一小会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看我,摸摸脸颊。然后,忽然,“腾”地一下,他变成了炉子里的炭——黑红黑红的。
我瞧得清楚,正待笑上两声,穆炎不gān了,拎起壶灌了一气,直直堵了回来。
两个来来往往地嬉闹一番,收拾东西,洗漱歇息。说是歇息,正是佳节,又喝了酒,自然不可能直梦周公。少不了细细说话,慢慢纠缠,直直闹了个心满意足。其中滋味,就像搁去炉火上的酒,渐渐温烫,有着迷人的醇香。入口或许微呛,入腹却是酣畅。
我自小没有野心,一向所求的,莫过身边这个人,所居这三尺屋檐了。若是忽略令人的混乱的时代背景,除了无法将这幸福告诉父母的遗憾,再也没有别的了。
所以我睡得挺好。
7、
被远处的嘈杂吵醒时,正是夜半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