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那架式,陶善行就知陶善文来惯佟水城,大街小巷轻车熟路。陶善文带陶善行去的是佟水西九坊,九坊是佟水商铺的集中地,因左右各有九巷九弄,故得名九坊。九坊又分东西坊,一河之隔,石桥为接,区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域。东九坊专做富人买卖,都是些高雅铺面并酒肆客栈;西九坊则是小老百姓的日常采买地,三教九流聚集,而越往西走,越是鱼龙混杂,因此西九坊的后半段,也被称作暗九。
正值午时,街市最热闹的时刻,大小商铺都敞着门,帮工学徒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满脸堆欢,街道两侧露天商贩隔三差五就占地吆喝,挑担剃须净面的,支楞着马扎替往来妇人挽面的,卖廉价珠花胭脂的,支鏊摊黄的,热腾腾的羊杂割摊,还有杂耍艺人……陶善行看得眼花缭乱,左也好奇,右也兴趣,恨不得每个热闹都扑上去凑一凑,要不是心里还残留些警觉性,知道扯紧哥哥的衣袖,大抵早就跟丢。
也幸而陶善文知她贪新鲜,所以放慢脚程,带着她慢慢逛,嘴里只笑她:“跟个进了皇宫的二傻子一样。”
“切。”陶善行嗤之以鼻。皇宫有什么好玩的?虽然她没进去过,但她听过,也见过京中权贵金碧辉煌的宅院,哪有这里有趣?
兄妹两早饭没吃,身上原带着在车里吃的干粮,但因陶善行晕车,一早上都没吃进东西,干粮冷硬,陶善文索性买了份摊黄让她揣在怀中焐着慢慢吃。两人一路走一走逛,最后在一间两层楼的茶馆外停下。
茶馆名作“悦朋茶食”,门面古朴,挂着竹帘,阳光细碎洒入,里头时不时传出沸杂的声音,生意很好的模样。
“这是佟水最大的茶馆,走,哥带你进去见识见识。”许是怕妹子走累,陶善文提议歇脚。
陶善行犹豫:“娘给的银钱,怕……”
“莫忧,哥自有生财之道。”陶善文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拉着她进馆。
一进馆,陶善行便闻得几股杂陈的香味扑鼻而来——茶香、酒香、炒松子、炒花生……香味满馆缭绕,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座,都围着正中一座方台,眼下食客几乎满座,多是男客,倒突然不吵了,原来都在屏息听方台上的先生说书。
一方醒木、一柄折扇、一张帕子,并桌前一碗茶、一杆烟枪,那说书先生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说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无不牵动食客之心,正讲到关键处,是以无人出声。
好的茶位已被占走,陶善文把妹妹带到角落,虽说视野不好,但胜在偏僻,没人打扰。陶善行早被说书先生吸走心神,落座后就全神贯注地听。她从前在家就喜欢听戏看戏,不过家教森严,能传到耳中的多半是被筛选过的故事,今日一听,戏瘾都被勾起,就像前几日在她面前被征服的那些个孩童一般,听得忘形,连桌面几时上了壶陈皮茶并一碟炒瓜子也不知。
陶善文连唤三声都没能把她的魂魄唤回,只好倒了茶塞进她手里,也不多话,默默陪她听了两盏茶时间,正逢那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满堂喝彩,陶善行也跟着站起鼓掌,想来是喜欢得很,看得陶善文直摇头。时候不早,他还有些事要做,不得已催促她:“好了,该走了。”
故事正说到蒋兴哥发现妻子与人有染之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陶善行哪里接触过,如今听到兴头上,怎舍离去?连许久没用的撒娇功夫都施展出来:“哥,好二哥,再让我听一会,就一会……”
陶善文拿她没辙,又想自己一会要做的事也不便让妹妹知道,索性道:“要不这么着,你乖乖在这里坐着听书,我有些要事去去就回,你别乱跑,等我回来,很快。”
陶善行点头如捣蒜,陶善文又叮嘱她几句,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背了褡裢就快步离去。陶善行独自坐在角落里,饮茶听书,好不畅快。不多时,这段故事讲完,食客喝彩不断,连叫打赏。陶善行习惯性也要赏,摸了腰间才记起自己如今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丫头,只好拈了几颗瓜子磕起。
“好标致的小娘子,一个人听书岂不无趣?不介意与哥哥我并个桌?”旁边忽然传来油里油气的声音,没等陶善行反应过来,肥硕的身影一闪,就挡住她全部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