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被夺走气运之后[重生]_作者:终欢(284)

  那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却让他感觉到有点陌生。

  他说:“这是你小时候送给我的通讯镜,你还记得吗?”

  沈乘舟面无表情,但他的眼底隐约可见猩红的血丝,未去细想,被戏耍的怒气就已经从脚底冲到天灵盖。

  他寒声道:“墨寻、寻!你去哪里了?你在找死?!”

  少年罔若未闻,他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声音里因此带了点笑意和眷恋。

  “小时候,我总是走丢,是你找到我,把我背起来,拖着我回家。你说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给了我这个铜镜,说,以后如果我迷路了,就打给你。”

  那时候杨柳深深,师兄的背对他而言是炎夏的避难所,只是春雪易消,风筝线断,他成了一只没有舵楫的孤舟,一生潦倒漂浮。

  “你说,你带我回家。”

  明明只是回忆了一下曾经,少年的声音却好像一瞬间带了一点苦涩的哽咽,短促到近似错觉。

  沈乘舟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更灼人的怒火冒出来,他沉着声音:“墨寻,你究竟想怎么——”

  “可是师兄,”少年打断他,笑了一下,那笑声低低的,满是心力交瘁的疲惫,他站在回忆的岔路口上,身边人影绰绰,却只有他记得,无尽的回忆是座大山,一寸一寸地压断他身上所有的骨头,他等不到春暖花开,迎接属于他的新生,快要腐烂了。

  他喃喃道:“我没有家了。”

  “当初那个说带我回家的人,也不在了。”

  沈乘舟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眼神暗沉:“你在说什么胡话?”

  “师兄。”

  墨寻似乎站在海边,背景是涛声震天,海浪拍打在堤岸化作泡沫消散,把他的声音冲刷得模糊,拉长,晦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他有些生涩般,很慢很慢地,对他说:“我没有挖祝茫的金丹。”

  “我没有害人。”

  “没有背叛昆仑。”

  “没有对不起母亲。”

  “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他抬起头,暴雨从天而降,砸落在他的脸颊上,生疼而咸腥。湿漉漉的乌发贴着他苍白的脖颈,他的睫毛抖了抖,落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你们说的那些坏事……我没有做过。”

  沈乘舟紧紧地抿着嘴,可他开口时,却依然透着冷如骨髓的冰渣,他失望道:“墨寻,你居然还死不悔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这么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一阵尖锐的耳鸣袭来,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沸腾,像是砸在他身上四分五裂的花瓶,他几乎能感觉到耳廓被自己的血打湿,淌进他的脖子。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喃喃道:“……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在嘲笑他这三百年的困苦时光,好似这些年都是浮光泡影,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眼前一片白光,怔怔地站在原地,水被拍在岸上,打湿了他的脚。他静了静,最后,眼睛弯了起来。

  墨寻笑起来实在是好看至极,他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可是笑起来,就让人想到了春雪乍融,微雨潇潇,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乘舟在铜镜中惊鸿一瞥,瞥到一寸模糊的侧影,怔了一瞬间,就听见里面的少年软软道:

  “我不记得了。”

  沈乘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忽然意识到,墨寻的记性好像确实不太好。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记性不太好的?

  他来不及深思,铜镜中的少年继续说道:

  “我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没有去,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啊。”

  他想看那些他不曾看过的风景,他想去做好多好多的事情,他想做回一个小医生,背着药篓漫无目的地游遍山川湖海。

  所以今天,他要告个别。

  那声音里的不祥意味太浓,沈乘舟声音绷紧,像是一根被拉扯就要断裂的丝线,“墨寻!你要干什么!”

  “你总是修炼太勤,但是却忘记了问心,容易走火入魔,以后没有我骚扰你走神,你不要迷失了方向。”

  墨寻微顿,“祝茫……你若是真喜欢,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吧。他喜欢吃艾叶米果,你可以做给他吃,他会高兴。”

  沈乘舟脑袋“嗡”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父亲的生日在十五日后,你不要忘记了。他喜欢收集剑,在我从前旧屋的竹林里埋着一把灵剑,送给他吧。我不要了。”

  “昆仑的桃花真的很好看,只是,我明年估计看不到花开了,好可惜啊。”

  昆仑的桃花开起来如灼灼烈日,漫天遍野抬起头时,树枝连着树枝,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云。

  那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少年的声音隐隐打着抖,有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似乎冷得紧了,呼吸间都是冰天雪地,但是他依然轻快:

  “我不在的话,你要好好的。我不欠你了。”

  沈乘舟整个人凝固了一瞬间。他呼吸有些凌乱,那终年严寒苛刻的面具快要戴不住了。他急促地打断少年,那种不祥的预感快要吞噬了他,声音压抑到极点:“够了!你在哪!”

  “你是不是想让我愧疚,你想去哪,你现在回来我还能原谅你,你——”

  弟子中不知是谁回过头,看清被雨雾笼罩的忘川河时,爆发出一声惊叫:“有一个小孩落水了!!!”

  沈乘舟猛地回头,他瞳孔缩小,同时,听见了铜镜中的一声轻笑,”忘川河的河水,好漂亮啊。”

  那声轻笑和背后的嘈杂交错在一起,弟子们轰然:“怎么办?有小孩落入水中——”

  “闭嘴!你能怎么办!”弟子们争吵起来,他们看见了忘川河中居然裹进了一个布衣孩童,“忘川河必沉一人!你去了就是你死!你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救不了!!!”

  “等等,那岸边,那岸边,站着的不是血观音吗!!!”

  沈乘舟如遭雷劈,他睁大眼睛,透过浓稠的雨雾,发现居然真的有一个男孩不知如何闯过禁地,此时被血浪冲卷着,手吃力地举起来,在暴雨中哭嚎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铜镜那边一片混乱,有谁在急声说话,墨寻轻轻地呼了口气,他闭了闭眼,在呼出的雾气中,让记忆的大雪一寸又一寸地将他掩埋。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有任何留恋,轻快道:“大师兄,我乖乖的。”

  “我们从此往后,就再也不见了吧。”

  铜镜哐当一声,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未来得及传完沈乘舟几乎发狂的怒吼:“停下!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咚”

  他忽然哑声,血色从他脸上一瞬间消失了,他倏地苍白起来,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嘴唇颤抖。

  铜镜中,传来一声闷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投入水中,溅起了水声。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双眼睛时,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剧烈挤压了一下,眼皮直跳,指骨颤了下。

  一种快要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预感篡住了他,他手背蔓延青筋,一直到小臂上,仿佛在克制什么。

  但是他最后也只是把墨寻扔回床上,在少年无意识的痛叫中,用绳子把他像狗一样拴在床边。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墨寻第三百七十五次离开灵魂离开肉|体,他漠然地看见自己像是毛毛虫一般蜷缩起来,又被沈乘舟残忍地打开,像是一张纸被一寸寸强制性熨平,烫得他生疼。绳索在他身上留下青紫的印记,接着有弟子推门而入,他们手上是保存灵丹的匣,和止血的绷带,他被冰冷的刀进入,针线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游走着,好像他是一个缝缝补补的破烂。

  窗外的黑夜是那么浓稠,像是永远也等不到白昼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