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眯着眼:“不要?”
“不要!有悖男德!”
“好,咱家不喜欢勉强。”顾随之道:“只是不听话的小宠,就没必要养着了。”
顾随之用闲着的那只手轻轻敲击着身下椅子的扶手:“不知道明早,小殿下的小指,小殿下的腿脚,小殿下的头,会在何处,何时,被人发现呢?”
墨寻:“……对了,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他叫汉尼拔。你们会有共同语言的。”
顾随之挑眉问墨寻:“谁?宫里的人?”
墨寻干笑:“听说是御膳房的。”
墨寻拽着顾随之的袖子,和他讲价:“要么你给我洗头发吧。”
顾随之也知道墨寻从撞到脑袋后就多了不许人近身伺候的毛病。
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叫人打了热水,叫墨寻斜斜地将头靠在椅背上。
自己则一点点挽起宽大的袖子,露出小臂。
冷玉一般的皮肤之下,覆盖着淡色的筋络。
“靠好。”
墨寻正看得出神,听到顾随之的话,又趴了回去。
他听到顾随之坐在前侧,接着,他感觉到顾随之捧起自己的头发,浸在了盆中的水里。
水里煮了菊花、连翘、薄荷等物。
墨寻的头发飘飘荡荡地和这些草药交缠在一起,像是丝绸一般柔顺。
墨寻的头发很多,顾随之试探着将它们全拢在一只手中,却失败了。
他笑着,将头发全部打湿,取了自己常用的头膏。
顿时,冷梅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墨寻惊喜地睁大眼:“这是你身上的味道。”
“小殿下喜欢么?”顾随之问了句,把头膏一点点和墨寻的头发揉在一起。
就算浸泡在热水中,顾随之的手指也很凉。
偶尔会碰到墨寻的耳朵、脖颈,墨寻都会被冰的一个激灵。
顾随之发现了,突然故意将整只手贴在墨寻耳后。
墨寻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整个人都从座位上弹起来:“好凉!”
顾随之低笑出声。
墨寻:“……”
世上还是坏人多啊。
从这之后墨寻一直在防备着顾随之故技重施。
好在顾随之并没有再使坏。而是安安分分地帮墨寻洗完了头发。
顾随之细致地洗着墨寻的每一缕发丝,足足叫人换了五次水,墨寻的脖子都酸疼了,顾随之才终于洗好了头发。
“小殿下,坐直。”
墨寻直起身,顾随之取来棉巾擦拭着墨寻头发上的水。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边为墨寻擦着发,口中竟轻轻哼起了歌。
墨寻也唱:“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顾随之:“……住口。”
唉。
不想和欣赏不了凤凰传奇的人说话了。
墨寻郁闷地问顾随之:“好了没啊?”
“头发要擦干的,不然要得头风,小殿下。”
顾随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墨寻的发,直到每一根发丝都变得干燥,才道:“好了。”
他扳着墨寻的肩膀,让墨寻面向自己,噙着丝笑意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本就柔顺的黑发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乌黑发亮,那几缕毛毛躁躁的发丝也终于顺了下去。
隆安帝二十七年,冬。
宁州城内天光黯淡,云层凝着铅灰色,几只寒鸦低飞掠过万千楼阙,堪堪停在一处透出微弱光线的贴地小窗前。
倏的,这窗内炸起长鞭划破空气的咻响,寒鸦受了惊,扑棱着翅膀,慌忙逃进旋风里,抖着细密雪粒
“我不知少主的下落!墨寻!你这条背弃旧主的叛狗——”
“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刑架之前,墨寻刚翘了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歇息,嘴下吹着一盏热茶,白腾腾的水雾升起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下一刻,他没忍住噗嗤一笑,抬手将滚烫茶水尽数泼到此人身上,皮肉混杂血水的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水雾散尽,露出一张昳丽非常的脸。
这张脸笼在油灯昏光下,却好似凝着羊脂玉。脸的主人此刻正挑着微翘眼角旁一双含情目,右眼正下方明晃晃坠着颗小痣,端的是美人皮囊。
他鼻梁弧度也生得极漂亮,好似绷着一弧月,连带着那薄唇狐目一起摄人心魄。
墨寻眼中含笑,在冲天的惨叫声里睨了这人一眼,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遥遥传来“吱呀”一声。
他转身朝牢房外看去,只见府上一小厮推着轮椅,从地牢门口缓行至此。
轮椅上的人剑眉星目,却紧紧抱着个破布老虎,眼角还挂着几颗将落不落的泪,见到墨寻后顿时喜笑颜开,开心得拍起手来,又急匆匆张臂要来抱他。
轮椅下半截空空荡荡,竟是个没了双腿的傻子。
墨寻蹲下来帮他整理好敞开的领口,又看向推着轮椅进来的小厮,皱着眉问:“这么冷的天,怎么将大哥出带来了?”
那小厮扑通跪地,不敢看他。
“阿濯,你不要凶他。”郁鸿连忙摸摸墨寻的额发,“是我想阿濯了!阿濯,你好久没来陪哥哥玩......”
墨寻温声解释:“我们午时才一同吃过饭。”
现在不过未时三刻。
郁鸿立刻哇哇大哭起来,方才那将落不落的泪滚了满脸:“就是好久不见了嘛!阿濯,你不在,房间里好冷,没人陪我说话,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哥到处找你,问了米酒才知道你又偷偷遁地了。”
他称下地牢这事儿为“遁地”。
墨寻被他吵得脑仁儿疼,急忙去哄他:“你乖乖的,等我做完正事就陪你玩。”
郁鸿很是能屈能伸,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
墨寻又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厮快滚。
小厮连滚带爬地出去时,这偌大的地牢里便只剩下了三个人。牢门开阖时涌进的寒风扑灭了几盏油灯,地牢内愈发昏暗,同混浊的空气一起苟且。
墨寻帮大哥拢着狐裘绒领,听见受刑之人笑得咳嗽不止,于是转身看他。
那人就又找回一分底气似的,狠狠唾出一口血沫来:“你兄长活该落得这个下场,你们郁家全是不得好死的赖狗!当年、当年还是我亲自擒的他,哈咳咳咳!”
轮椅上的郁鸿不说话了,低着头安安静静摆弄自己的布老虎。
墨寻叫人劈头盖脸连带骂了全家,居然一点不生气,他伸手捏了人的下巴,也不嫌脏,将血污细细涂抹在深凹的面颊上,又附在那人耳边轻声细语道:“你这么忠心的一条好狗,却也不见布侬达派人来救你。”
那人登时恼了,挣扎着想要咬他,被墨寻眼疾手快,用另一手翻出的匕首割了舌头。
下手如此利落狠辣,当真佛面蛇心。
血喷得到处都是,墨寻垂着目,将通红烙铁往他嘴里一伸,登时传来皮肉烤焦时的滋响。
他脸上也被溅到不少血,染红了白皙的几分皮肉,好似玉面修罗,艳得动魄惊心。
那人痛得痉挛,充血赤红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剜住了不远处的郁鸿,满是吊诡的快意。
郁鸿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功劳。
废了郁鸿,就是去了墨寻半条命,死了也值当!
然而下一秒,被他盯着的郁鸿若有所感,慢慢抬起头来——
他眼底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先前旁人在时的痴傻模样。
那人骇然地盯着他,仿若活生生见了鬼。
郁鸿用他遍布伤痕的手抚摸着娃娃脑袋,不徐不慢开口道:“你将家人藏在翎城,尽数托给布侬达照顾。你如此替他卖命,可知自己前脚刚被捉住,他便派人将你妻女老母尽数抹了脖子?”
那人倏忽双目圆睁,全身抖若筛糠,仿佛见了鬼,在冷热夹杂的痛楚里不停挣扎,发出“啊啊”的声音,将铁链晃得直响。
渐渐地,他乱蓬蓬的脑袋慢慢垂落下来,再也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