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山正要开口,外门突然被急急叩响。
在这里已算夜深,若是小事不会来人叨扰,沈清和探手制止商人开口。
门外是夜巡的护卫长,他见到郡守在屋内,突然就吃了颗定心丸,“大人,瞭望台燃了两堆烽火,怕是胡奴蠢蠢欲动想要进犯!”
炸雷般的消息,沈清和与薛不凡还算镇定,赵金山大惊失色,胶州不在边陲,什么胡奴都是偶尔喝茶说书才当故事听的事儿,如今迫在眉睫了,还有种陷入幻梦似的恍惚。
什么倒霉事儿都碰上了!赵金山六神无主地看向沈清和,“大大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这群兔崽子,晚上不睡觉搞偷袭啊。”沈清和笑了,露出洁白的齿列,随手披上外衣,“遥光刚走就来,狗鼻子都没他们灵,害得我还要加班。”
他继续吩咐:“叫哨所继续盯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训练了这么久就为了防他们一手,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往出走的沈清和顿了顿,回头看向打抖的赵金山,“老板你别怕,我保你一根毫毛不少的回家和妻女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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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一星星火点交错移动。
胡族时时在境外骚动,周边小郡时常有伤亡劫掠的事故发生,但从未有过这么大规模的进犯。
丘泉今时不同往日,又加强了兵卫守备,胡族已经很久没讨着什么好了。想必这次一为报复,二是这富裕物产已是眼红许久,蛰伏今日要来干票大的。
底下遣调来抵御的不只是兵士,还有不少农人工匠,他们虽没有战斗经验,但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愿意在此危急之时站出来共抗外敌。只是胡族擅骑射,过境之处风卷残云如同煞神,还未交锋他们便心生退意。
郡中战马一手能数得过来,沈清和与薛不凡各骑了一匹赶到。郡民见到郡守就像看见主心骨,原本惶惶的人群渐渐肃穆。
红衣在夜风中鼓动,在火光托举中更似染有热血。
“大家害怕吗?”
众人望着鲜红的衣角,没人说话。
沈清和看过一张张蒙在黑暗里,却叫火光点亮的面庞。他们已不复初见时面黄肌瘦的模样,有男有女,都是又黑又壮。
怕吗?
当然怕。
住在边地的人最知道胡族可怕。
沈清和冷笑一声,“如今谁是鱼肉谁是刀俎,犹未可知。”
制铁技术所带来的福惠可不仅仅是更耐用的菜刀农具,尘封在库的武器此刻握在每个人手中,在每一次晃动间微微闪出光亮。
兵丁们则换下了佩刀,齐齐换上了的火筒——兵工厂研究出的新产物,威力和冷兵器不是一个量级,只是准头不太好,还容易走火,怕不小心伤人,平日工作是不拿出来的。
沈清和冲护卫长抬了抬下巴,他瞬间会意,朝远处空地上的顽石开了一发。
嘹亮的炸裂轰鸣回响,空气弥漫起淡淡的硝烟味,这些似乎天然就能叫人的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人群纷纷后退半步,见威力如此巨大的只是护卫长手里一根铁棍子,瞬间被这神兵一惊,空长出一身肝胆来,喝了酒般面色发红。
胡族就在卧榻之侧,从在丘泉完全掌握话语权的那刻起,沈清和就已经组织商讨过如何提防应对,瞭望台不过是诸多措施之一而已,才有的今日一条条布防有条不紊下达。
薛不凡见他方寸不乱,也将心落回肚子里,驱马到他身侧,“没听说你还有当将军的本事。”
沈清和:“是没当过,我还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干。”玩过一千加小时的骑马与砍杀,不知道算不算。
薛不凡猛回头:“那你……?”
“以前当学生代表在誓师大会演讲的经验。”沈清和的笑有点僵,“所以比较能装。”
心尖连到指尖都发麻颤动,薛不凡和他对视时,看到他眼里一览无遗的兴奋,喃喃说:“……真是疯子。”
“你想逃也来不及了,只能跟我这个疯子干。”沈清和一拽缰绳,□□马匹一声嘶鸣,“走吧薛大人,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呢。”
人群开始开始分批运动集结,机械执行上头的指令,心里却在震荡不休。
他们一砖一瓦搭好的大屋子,垦好的地,还有人好不容易才进去纺厂,铁窑,炭窑……就在眼前的好日子,哪里能拱手让给别人?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还能比以前饿的穷的只剩副骨架子还惨吗?大不了就是死!
他们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过回从前的日子。
——何况也不一定死,还有郡守这样的神仙人物帮着他们呢,胡奴再厉害那也是肉捏的身子。
从没听神仙和凡人打架输了的!
……
赵金山到时只见人头攒动,人人举着武器一头热,已经准备好搏命去了。
他跑得气喘,两个不明所以的壮丁便架着他跑,看到这幕差点摔个倒葱栽。
吃了迷魂药了!这小子乳臭未干,振臂一呼,还真能让这么多人为他送命?
“快快快,回去收拾包袱!”
他原本也是信了邪,想看看丘泉郡还有什么手段,护卫不多,还掺了这么多种地的,连像样的战马也没有几匹!
土地已经开始震颤,砂石如滚沸的水般震颤。
来的是骑兵,还不少!
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啊!
“别走了!”赵金山急出一脸汗,一左一右抓着二人,自己则一头扎进近旁的干草堆里,探出脸压低了声道:“你们也去找个地方躲着……别离我太远!”
两个壮丁虽不明白缘由,但也察觉事情不大对,便要听话找个地方躲着,远方轰隆隆的炸响声令他们悚然一惊,去看响声来源。
漆黑的丛林换做被一团爆裂凝实的火球点亮,原本燃起的数十支火把已经熄光,所以他们瞧的异常清楚。
“东…东家……”
东家已经将自己埋起来了。
“神仙斗法了……”
“什么?!”
同时让他们看清的,还有被三人一起推动的庞大战车,前排是人手一杆长枪,后面有弓弩叠阵。
胡人□□的马匹显示因为突脸的火光受惊,猝不及防摔下的几人瞬间被长枪箭矢戳成了筛子,后面人还在往前冲,被急停的前面人一绊,如牙牌崩倒般摔作一片。
自见到那凭空炸裂的天火,他们嘴巴就已经张得能吞下一枚鸡蛋。
后面带队首领也未想到这群雍人早已布下陷阱,大喝一声勒马急停,连忙与前排已经沦陷的人马拉开距离,拧着眉在夜色里细细地瞧,只见几个连甲胄都没有的人在奔走。
多年将雍人驱赶戏耍的经验还是叫他难免自傲,料想不过是螳臂当车。
“冲开他们!”
赵金山躲在草堆里偷偷地看,那胡人膀大腰圆打着赤膊,望不到边的群马一齐踏出雷霆之声,反观那郡守驱策的人,许多是一辈子都没动过刀剑的普通人,悬殊得厉害。
可就是这么悬殊的两支人,竟也能打得有来有回。林地上设下的暗井绊绳大大降低了胡人的速度,马匹一旦停下就成了活靶子。
他们进犯前也只认为是有点难啃的骨头,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天上是如雨点般急促下落的流矢,落了小一刻还不停歇,这小东西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碰肉就是个血窟窿,还有层出不穷的麻扎刀、钩枪,从未见过也叫不上名的棍刀,悄悄伸过来马腿就血淋淋成了两截……纵使他们自诩草原民族悍不畏死,也不敢再莽撞冲杀。
首领尚且惊魂未定,转身就要下令撤退,身后突然爆发高昂的呼声。
“匪头子要跑!”
“别叫他逃了!”
首领转头想骂人,到底谁才更像土匪啊!
这群看到他们如老鼠见猫的雍人一拥而上,刀枪钩戟全数招呼,誓要将从前的仇怨在今日报干净。
刚堕马便被抓住领子,连拖带拽总算停下,被死死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