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逾白没搭理他。
反倒是万朝玉站起身。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我们唐突了。”
他朝哈勒处一躬身,笑得温润。
“若公主喜欢绍齐景色,我们可派侍从守卫带着公主去京城附近逛逛,如今春暖花开,正是好景色。”
“确实。”
邵逾白这个时候才开口:“既然有规矩约束,那公主不必摘掉面纱,随意即可。师兄是京城人士,若公主想四处游玩,便多劳烦师兄了。”
万朝玉又向邵逾白行礼:“臣领旨。”
一直沉默的十三公主也站起来:“驰云谢过陛下。”
这位十三公主看不清面容,但光听声音,便知道八成是个难得的美人。
哈勒刚才说得含蓄,但细想便知道,哪有别国公主因贪恋风景便跟来朝贺,不过是和亲的遮掩罢了。
所以那个说话的宗亲才吓成那样,驰云的脸只有邵逾白能看,他要人家揭面纱,这和抢皇帝老婆有什么区别?
如今危机终于化解,殿内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反倒是哈勒,从刚才万朝玉起身解围开始,脸上便挂上一层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仍然在找机会去看余逢春,神色中多是探寻和困惑。
一场宴会没什么波澜的结束,整个过程里,邵逾白没有主动和哈勒说一句话,坐实了他们之间关系僵硬的流言。
余逢春对此早有预料,便没有多加关注,全心全意地扮演好一个娇弱可怜的宠臣形象。
御膳房的手艺一向是顶尖的,余逢春觉得有几道菜的味道很不错,只可惜分量少了点。
邵逾白没有胃口,只吃了两颗果子,见余逢春喜欢,便直接将那几碟菜放到他桌上。
而余逢春则让陈和将提前煨好的汤羹端了上来。
邵逾白一看汤羹,心情瞬间明媚,不管有没有胃口,都很给面子地喝了下去。
……
他们两个的一系列互动落在所有人眼中,可以称得上一句荒唐之极。
堂堂天子,在接见外臣的宴会上,与一个男人举止亲密,这成何体统?
岂不是让朔秦看了笑话?
余逢春能看到几名老臣摇头叹息,也能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官员满脸不屑。
百人百态,个个都在意料之中。
只有一个人,引起了余逢春的注意。
那人坐在皇帝左手边的第二席位,已过不惑之年,面容冷硬,一双虎目圆睁,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颇有军伍风范。
余逢春知道他。
这人姓顾,叫顾佑,祖籍秀州,是先帝御赐的征西大将军,赐封六千食邑。
他有个姐姐,先帝时被封为淑妃,育有一子,是如今的洄王。
可以说,如今朝中虽是万朝玉最得皇上器重,但顾佑的地位,不比万朝玉低。
而值得一提的是,顾佑的女儿嫁给了万朝玉。
他自然也看到了宴会中余逢春和邵逾白举止亲近的一幕,但与旁人不同的是,顾佑并未有一分一毫的情绪流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就有点不正常了,即便是万朝玉在看见那一幕的时候,面上都划过一抹尴尬和不自然,更何况是军伍出身的顾佑?
余逢春盯着桌上的翠玉葡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
宴会结束后,余逢春和邵逾白回到大明殿。
夜阑人静,侍从路过时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余逢春踏入内殿,瞧见离开时还空荡荡的桌面上,居然又摆上一桌宴席,三把凳子依次摆好,其中两把挨得近些。
几名宫女正在旁边温酒。
嗅过味道后,余逢春确定是朔秦前些天进贡的宝果酒。
略一挑眉,他问:“还有客人?”
邵逾白“嗯”了一声,没说是谁。
宫女将温好的宝果酒端来倒进杯盏,一股清甜香气自然溢开。
离开歌舞升腾的宴会,宁静祥和如温水一般将人包裹,脑子都清醒许多。
余逢春捧起杯盏尝了一口,心情愉快,对着邵逾白笑。
见他如此,邵逾白的神色也温和下去。
这时,陈和进来通报:“陛下,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推门声响起,哈勒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
“两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他高声问,“姓万的眼看就要踩在你头上了,你还真把他当师兄了?”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见外地坐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卫贤跟在他身后,想拦他说话,但没拦住,一脸命苦的样子。
邵逾白挥挥手,让他下去。
尔后他道:“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嘿?”哈勒一动不动,招手示意宫女倒酒,“宝果酒都热好了,走什么走?这可是今年头一批,我自己都没尝过。”
说罢,他将倒好的酒一饮而尽,再次让宫女满上。
邵逾白聋拉着眼皮,任由嘟嘟囔囔,半个字不搭理。
旁边的余逢春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果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
原来方才在宴会上,这两个人是装的。
哈勒喝完三杯酒,精神起来,不再计较邵逾白刚才的粗话,认真瞅了他好几眼。
“方才在太和殿灯光太亮,我看不清楚,现在一瞧,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邵逾白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说:“寡人无大碍。”
哈勒嗤笑:“快死的人都这么嘴硬吗?”
说完,他又笑着看向余逢春:“不知这位是?”
余逢春连忙放下果子:“我叫江秋。”
“江秋?”
哈勒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目光从余逢春的脸滑到手指,又继续往下看。
“我瞧你长得很好,眼睛也漂亮,要不要跟我回朔秦?”他直截了当地问。
余逢春没料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怔了一下,干笑两声:“草民哪里称得上好看?况且陛下待我很好——”
“——这是两回事,”哈勒打断他,“困在这活死人的宫里有什么意思?你跟我回朔秦,天高海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邵逾白面无表情地提出质疑,“你父皇如今年老体弱,两个哥哥势力雄厚,你哪来的能力,让他想做什么做什么?”
哈勒闻言,当即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总比困在这里,陪你去死强!”
余逢春万万没料到这两人的第一次口角是因为自己,瞬间有种回到曾经的错觉——
邵逾白是金尊玉贵地长大,身旁从不会出现说话不干不净的人。
他虽然能言善辩,但比不上哈勒混不吝,什么话都敢说。因此在口舌之争上,邵逾白常常输他一招。
每次吵完架,邵逾白都会不高兴,余逢春就去哄,也挺有趣。
可以前是以前,现在的邵逾白万万不能生气。
于是不等邵逾白开口,余逢春便凭借直觉抢先说:“我愿意的!”
此言一出,空气都静下来。
余逢春自己也惊了一下,默了许久,仿佛勘破迷雾,轻声重复:“……三皇子,我真的愿意的。”
只言片语,但哈勒听出了他的真心,转头望向邵逾白。
而邵逾白无知无觉,只直愣愣地盯着余逢春看,仿佛魂灵都被抽走,独留下躯壳。
忽然,一声脆响。
邵逾白的酒杯脱手而落,摔在地上,酒液似一泼陈年未启封的爱念,再次朝余逢春流去。
第37章
良久后, 哈勒嗤笑一声,声音中藏着隐隐的不甘,打破一室寂静。
“……你运气可真好, 先前有余先生,现在有江大夫, 怎么到哪里, 都有人相信你值得以命相酬?”
邵逾白没理他, 还对着余逢春发愣, 眼圈红红的, 隐隐有水光闪现, 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像极了一只被又打又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着主人的小狗。
余逢春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引来这么大的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