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
“不会死的。”
鬼藤不顾主人的抗拒,剧烈滑动。
“明明还藏了很多。夫人该庆幸,我已不能维持人形,只能用这种形态,捆住你,触摸你——”
布料已经被弄到几乎透明。这种绸缎本就不防水,汗和乱七八糟的一浸渍,绸缎有跟没有一样,鬼藤如同直接触到皮肤。
“否则的话,夫人你真有可能死在这张床上——”
上身的褂子,下身的裤子,都还完好无损,可是被包覆的人类,已经被鬼袭击得一片混乱,状况凄惨。
“真的没有了……放开、呃!”
“夫人,你骗得我好苦,不这样仔细感受还不能知道夫人根本不是哥儿。”
人类温暖的血肉之躯,被冰冷无情的鬼影所化半透明藤蔓,肆意圈扎一整晚。
萧雪音指甲化作的青绳被黑犬终于咬断,可是捆住四爪的,萧雪音手指化作的绳索,小黑狗始终没能挣脱。
凄厉的、愤怒的狗叫声,响了彻夜。
屈景烁第二天是在木盒撞击床脚的声音中醒来的。
一片不适,他皱眉,先是换了睡裤,这才抱起木盒。
木盒撞的力度很明显朝向门口,他跟随这股力道走出卧室,一直走进书房。
经过昨夜,虽然梦中具体的影像些许模糊,但他还依稀记得木盒里的“东西”是想保护他,它帮他对付过青影。
木盒引导他走向书架,又蹦跶向某一层。屈景烁的手跟随力度的撞击方向,停在一本诗集。
将诗集取出,放在桌上,摊开。
“哐哐”的挪动声里,窗帘掀起,清风拂来,诗集翻页,木盒用一角忽然压住某一页。
屈景烁盯着被恰好压住的字,木盒催促似地,翘起又一点。
一个一个地,屈景烁把木盒角尖压住的字,写在白色的纸条上。
最后连起来,他默念道:
“丘泉区,普善路,一百零四号。”
坐车抵达目的地下,屈景烁在车上已经听说了个大概。
于是被木盒引领至坟场时,他也没有太过惊慌。
天是阴天,光线黯淡。屈景烁紧抱怀中木盒,咬住下唇,一步步往坟地中心走。
步伐利落,没有犹豫。
在他看不到听不到的“世界”里,无数各种颜色的影子纷纷狂奔退避:
“这是老大的气味?”
“快告诉老大,别躺了!嫂子来了!”
退避之中,又有好几道影子往坟地最中央狂奔而去。
其余影子见已经有其它影子报信,继续前排围观:
“不愧是老大愿剥离灵魂守护的存在,嫂子果真很美!”它们口中的美,不单指外貌。
“换了我,一样躺棺材了也放不下这样的老婆!”
因为鬼帝碎片的保护,它们看不清灵魂的模样,但是闻到了一种像是生前面包房里蜜糖吐司一般,极其香甜诱人的气息。
这个人的灵魂里,有,可能是无畏抗争,可能是坚韧不拔,可能是善良诚挚,可能是其它某种,光芒耀眼的东西。
屈景烁边走边留意了这座庞大无比的坟场。明显是移植的,按照一定规律摆放的槐树,和刻有血色符文的,伪造成墓碑的石碑,组成了一个颇有玄奥的阵列。槐树有“集鬼夜之露,为通冥之媒”的传说,而那些血色符文,屈景烁走过时,顺手一抹,嗅到了类似蝠血的呛辣。
在木盒指引下他在坟地中央停住脚步,前方,是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背影。
伫立一座墓碑前,席鸢像是祭拜着某位故人。
屈景烁想起自己昨天对宋会长做的“勾引”。宋会长应该已经告诉了他这位好兄弟,席鸢。
席鸢,现在对自己应该不会再管了。
早知木盒子是要引他来见席鸢,而不是带他去寻找什么“蛊中之神”、“辟邪宝剑”之类的密藏,他就不来了。
“看你还遮得严严实实的,皮肤病应该是还没好了?急着出来祭谁?”
其实最好默默离开的,可屈景烁忍不住,还是关心了句。
背影转过瞬间,怀里木盒子依稀蹿出了什么,屈景烁没能看清具体的黑影子被席鸢的身体吸收掉。
在屈景烁震惊的目光中,席鸢开口,声带狂怒:
“什么?”
屈景烁莫名哆嗦了一下:“什么什么?”
明明隔着斗笠,屈景烁却觉到了黑布下一双眼睛正血红带杀气看过来:“萧雪音!”
席鸢忽然大步到他跟前,抬手,手套下的手指发颤,终究没有碰他: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屈景烁伸手去抓那只手。
席鸢躲开。
不高兴地一撇嘴,目光落在垂到前胸的斗笠布面上——皮肤病是假,但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席鸢也戴了斗笠。
身体出了问题是真。
再一想刚才的阵列,诡异的明明患病却不在家而在坟地的席鸢,屈景烁生气少了,怀疑多了,然面上不显:“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倒是你,为什么忽然唤萧雪音的名字?想他了?”
“我——”
斗笠下传来深呼吸声。
席鸢连做了两次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仍在怒意和颤抖:“是啊,我想他——”
“我想他死,我今晚,一定要他,魂飞魄散、再不超生!”席鸢把这句憋在心中,脏腑间,黑血翻腾如沸!
居然把他的……一整夜!
屈景烁被席鸢打发回了家,说是,坟地太阴冷,他呆久了怕他生病。
席鸢称自己还有故人要祭,独自留在坟地。
坟地的气温,确实冷得异常。
屈景烁回到家,找出一张大号白纸,写了几行粗黑的字:
“一、对神庙极端不诚,不喜请神之戏;二、通晓不符合任何苗疆秘术描述的,似能短暂控人心智的手段;三、出现在坟地中央,坟地有槐树石碑组成阵列。”
笔尖写下一个字,打了问号。
屈景烁摩挲着下颌倏忽一笑,将那个字连带问号反复涂抹直到看不出。
晚上,席鸢到访屈家。
二楼。屈景烁的卧室。
一盏暖黄壁灯,照出书页上的字,还有屈景烁床边铁铸似的,一动不动的黑影。
一只雪白赤脚顶开缎被。
屈景烁伸长了脚,悄无声息地,想要偷袭席鸢——
“我自己撞柱,别伤了你的脚。”
那只脚嗖一下缩回。
“我又不是想惩罚你叫你疼。我是看你杵那半天了,不无聊吗?陪你闹着玩玩罢了!大傻瓜!”
“守着你,”黑影笑了,“不可能无聊。”
“我明明、我明明都对不起你了,为什么,还要来帮我守夜?”
“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没有护好你。”
难道宋会长还没有把事情告诉席鸢?
席鸢这段时间也没有去控制宋会长?捏皱了书页,屈景烁把被子一掀,滑下去,书扔枕边:
“睡了睡了,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我的书,这本,还有柜子上那些,你随便看。”
那个问号之前的字,席鸢是与不是,过了今晚便知,屈景烁闭上眼。
只听床边的黑影答道:
“好。晚安。”
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不知怎地,有了“席鸢正守在床前”的这一意识,昨夜的难受并未给他留下对于入睡的恐惧。
很快,屈景烁胸口起伏变得悠缓,还打起了因为昨夜“奋力顽抗反被欺凌得更惨、被折腾一夜”而生的小呼噜。
……
虞鸿渐不敢置信,差点手舞足蹈地挂了电话。
这难道,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前段时间,他中了枪,枪伤不知怎地,一直溃烂,恶化。
不计代价地请了医生,无论国内外,无论有名没名,无论医生们怎么开药,无论他怎么当饭似顿顿狂吃,全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