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等等!
燕冬眨巴眼,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当午,是农生,“你怎么来啦!”
农生失笑,说:“主子放心不下您,特意叫我跟过来,若是有事,多个人多份力气嘛。”
“哦,”燕冬嘴角翘了翘,“我看不止吧,他是不是还让你盯着我,怕我做坏事儿或是闯祸?”
农生也不遮掩,说:“小公子聪慧,我正是替主子作监军来的。”
“可恶的燕续明。”燕冬狗胆包天地嘟囔,脸上却掩不住笑,他喜欢这样,燕颂无处不在的注视让他心安。
*
“可恶的燕逢春!”胡知州来回踱步,“本以为是个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哪怕在国子学格外出众,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子,没曾想做起事来如此绝,半点不给人留活路!”
“他那样的身价,怕是很难学会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况且,论官职,他是正三品,光是品级就高过你了,审刑院使更是权力大于品级。论身份,他是燕国公府的嫡子,陛下和诸位殿下跟前的红人,从前更是和四殿下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多年。”陈侯叹气,“这样的天之骄子,能把咱们放在眼里吗?”
“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胡知州着急地说,“三日后若是给不出个交代,他就要拿我下狱了!”
屋中光线昏暗,陈侯思索片刻,一双长眼眯了眯,说:“他要交代,咱们就给他交代。”
胡知州愣了愣,“您是说?”
“开采的计划暂时搁置,不能再引起注意了,否则说不清楚,叫底下的人立刻停手!至于燕逢春要的交代,”陈侯闭上眼睛,微微叹气,“我来想办法。”
任麒待人将崩塌山洞中的人尽数挖出,交由家眷认领,确认名录。
“死的都是青壮男人。我一一询问,这些人家里都说人是出去做工的,一月才能回家一次,虽然苛刻,但每月至少能得二两银子,勤快的甚至更多。”任麒将名录呈给燕冬,上面有遇难百姓的全部信息。
燕冬细细阅览,说:“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人丁少,且都是老幼妇孺,家里情况好些的,谁肯去干这种危险违制的活计?”
常青青叹气,“真是可怜,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让有司衙门出钱抚恤,另外去本地的各大济善堂传我的话,让他们以后多费心,多帮扶。”燕冬合上名录,看向任麒,“这些人里没一个见过招工的吗?”
任麒摇头,说:“都说是自己出门找的,无人登门来雇人。”
“那就是有人在外头招工,把这些人吸引过去了。”燕冬说,“再试着往前查查,看看这些人在出事之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是。”任麒捧手,退了出去。
常青青给燕冬斟茶,说:“公子,您说到时候胡知州能拿出交代吗?”
“总不可能等死,他一定会给我所谓的交代。”燕冬摸了摸茶杯。
常青青说:“您既然知道他会忽悠咱们,为何还要给他三日机会呢?”
“人遇到了危险,难免着急,着急就容易露出破绽,所以这三日是他们的机会,也是咱们的机会。所谓的交代既然是虚假的,自然不堪一击。”燕冬抿了口茶,语气冷淡。
常青青看着燕冬,恍惚间咂摸出几分燕颂的影子。
“瞧什么呢?”燕冬瞥了常青青一眼,端着茶杯走到窗前,正值雨季,这雨接二连三、长长短短地下,也没个征兆。
“没什么,”常青青笑了笑,“就是觉得您在外面有些像殿下呢。”
燕冬闻言愉悦地弯了弯眼睛,说:“十多年耳濡目染,像才不稀罕呢。你说,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傍晚前后,常青青猜测,“若是今儿不忙,应该是在用膳。”
燕冬俯身撑住床沿,惆怅地说:“没我在旁边叽叽喳喳,他能吃得香吗?”
*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这些时日用膳时身旁没人叽叽喳喳,倒是不习惯了。”燕颂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叹了口气。
他话如此说,可真不能叫个人来叽叽喳喳,毕竟那句“没人”只是指代某人而已。常春春在衣架前熏袍子,说:“殿下真是口是心非,这么喜欢,从前小公子在餐桌上叽叽喳喳的时候,您却总是说他。”
“习惯了,难改。”燕颂失笑,“从前倒还好,怕我,如今这怕骤减了五分,我说他两句,他也就能安静两句话的功夫。”
常春春说:“说来也是怪了,京城里都算您把小公子管得严,可真要说起来,是一点儿也不严。”
否则就凭燕颂对自己那严厉劲儿,小公子是长不成如今这副活泛跳脱模样的。
“天性如此,何苦更改?”燕颂说,糯米团子就该软糯清甜,冻成冰坨子做什么。
小麻雀不在,燕颂草草地搁了筷子,起身走到窗前,傍晚,天烧得火红,河面都快化作了淡红色。
风清凉,带着淡淡的湿草气,燕颂说:“黔州营的人调了吗?”
常春春传话,外面的亲卫进来回话,说:“调了,但只调了五百。”
“许是云州的通判没什么大问题,但冬冬谨慎,仍调了支后援队。”燕颂说。
“小公子做事是有章法的,虽说头一回出门办事,但他从小就机灵,京城里那些老油子也没人能唬得了他啊。”常春春揶揄,“殿下,您是太操心了,在家里坐不住,急忙悄摸地跟来。”
没错,燕颂在京城里坐了不到五日,实在坐不住了,既操心燕冬在外好不好、到了云州会不会遭人蒙骗甚至欺负伤害,又想那小家伙得紧,白日思绪难以集中,夜里也总是睡不好。终于是把一切都安排好,偷偷地跟了上来。
实话说,冲动得不像燕颂能干出来的事儿,毕竟这种时候,为了以防万一,燕颂该在雍京坐镇才是。
燕颂看着窗外的山水一色,听出常春春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这次却没苛责自己——病人长期断药,能维持身子就不错了,管不住情绪也在情理之中,他离了燕冬就如离了药,难受得厉害。
这人就是如此,习惯了忍耐就好似再如何都能继续忍耐,可一旦放纵下来,开了闸门,便是覆水难收,好日子过惯了,渐渐就一点苦也受不得了。
“不操心不行,”燕颂说,“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或是妻,或许就懂了。”
“我不会有妻和子,我得一辈子跟着殿下呢。”常春春说。
“不妨碍,谁让你们断子绝孙了?”燕颂语气轻松,和属下闲聊,“冬冬私下和我说,春春是时候该讨媳妇儿了,他连娶媳妇儿的家底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若遇见心仪的姑娘,不必顾虑。”
常春春挠头,笑着说:“我还真没那份心思,随缘吧。我如今就乐意看您和小公子谈情说爱,恩恩爱爱的,多好,我们看着也高兴。”
“殿下,”亲卫从外间进来,呈上信封,“截道转送来的家书,小公子的。”
燕颂伸手接过,亲卫退了出去,他打开信封一瞧,信纸上贴着红蔷薇花瓣——快蔫儿了。
这回燕冬没有碎碎念在云州的所见所闻,也没有分享自己这些时日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三张蔷薇花笺,满登登的墨水,却只重复五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