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就是抢粮,要财物。城里有重兵把守,他们不敢入城去,只专在乡里头寻那般大户抢掠!”
陈三芳说得不免是嘴唇发白,恰是他们家敞大,整好是流寇眼中肉,这两日康和跟范景没在家里头,一屋子的人都没个主心骨,整日里都是关门闭户的。
好在是还有俩壮丁,前些年范景又教了些射箭功夫,倒还能有个一二自保的能力,否则当真便是砧板上的一块儿肥肉,还不得任人宰割。
康和也说不好这些人究竟是甚么个来头,但能晓得的便是为着钱财。
许为了做甚么谋逆的事集资,又或是穷人反叛,这些都有可能。
但官府一日没将人给拿下,一日就不得安生。
康和与范景得晓了事情来龙去脉,便喊陈三芳还有范爹巧儿回屋去歇下,看三人面色都不大好,想是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的没得过好眠。
今儿他们至了家,且可稍安心些睡一觉。
他俩赶了一日路,浑身湿润,也前去冲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得空去屋里头看了看睡熟的大福。
小孩子不晓外头起了灾祸,且还睡得香甜。
范景摸了摸大福的小脸儿,与他掖了掖被角,两人守了好一会儿崽子才出屋去。
“幸得是没久耽搁,回来了家中。若是在外头听着家里这事,不知得多急。”
康和庆幸早早的家了来,范景听得他的话,也吐了一口浊气。
他道:“将家里的壮丁都唤了来罢。”
虽是有些疲乏了,两人却都没有睡意,连夜上召集了家里的壮丁,各都给佩上了利器,彻夜轮番守夜。
翌日天亮,家里也没前去城里开铺子,事发后陈三芳便谨慎的关了铺门,这两日都没开张。
没得为了几日的生意在外头走动,只怕是撞着了那流寇,人一刀子出来就给丢了性命。
康和便问陈三芳,贺小秋晓不晓得流寇的事。
“他晓得,你那个兄弟,张石力那日下了山,俺们一同关的铺子,他是个练家子,晓得照看着贺家,不肖担心。”
范景听着陈三芳的话,心头也安些了心。
这天一亮了,四处都光明,山还是那山,田还是那田,若不是昨儿夜里头陈三芳说了有流寇在作乱,谁会觉出甚么不同。
夜里头黑漆漆的,教人心中生乱,亮堂着的白日,人心里就没那般受怕了。
一屋子的人吃了早食,便在家里头看康和还有范景从芳县带回来的吃用,正是欢愉,出去了一趟的连四哥慌忙着跑着家来,人还没至屋就喊起:“不好了,不好了!”
几人见他面色难看,连问他出了甚么事。
连四哥道:“将才在外头听说打井村旁头的肥栀乡昨儿夜里现了流寇的踪影,死了俩人。如今正是闹得厉害,俺往官道那头走了几步,瞧见了官兵,想传得不是假话!”
“哎呀呀!天杀的,东一炮西一枪,官府不好将贼人捉住,这厢已是跑到俺们这边的地界儿上来了!”
范爹吓得老脸发白:“这可咋办呐!俺们躲山里头去罢!”
昨儿还庆幸流寇出没之地与他们这处离得远,不想今朝就到了跟前,康和跟范景见此,知此番已不是小打小闹,当真要流血死伤人的,已是不可再不仔细防备。
若是依范爹的躲去他们先时住的木屋上,料想流寇轻易也寻不得,倒可保些安生,只家里头这样大得一摊子,如何是能够轻易丢得下的。
寻了大房,两家人简单做了商量,要把范爷范奶和大福这般老人孩子还有妇孺给送出去躲避,余下强健的壮丁来守着家门。
“城里且没听得有流寇闹事,不妨就去城里先躲上一躲。”
“谁晓那流寇会不会进城,如今且看着在乡野上冒头,教人觉着主意打在乡里的大户上,谁知他是不是刻意为了把官兵引到乡野间,届时趁着城里的防御弱了前去偷袭。”
康和道:“城头虽有两间铺子可先落脚,只那年久的老铺子,不似人的高宅大院儿结实牢靠,几脚就能教流寇踹倒了门墙去,若流寇一旦进了城,竟是还不如乡下的宅子。”
诸人一听这话,颇觉有些道理。
“若要论安全,且还是山里稳妥些,虽条件差,可那老林子谁容易寻着。要躲要逃要藏,都比村里和城里强。只恐那流寇也往山里躲藏,说来,竟然没有全然安生之地。”
大伙儿商定了一番,决定先由着范景上山去木屋那块儿排查一番,若是上头没问题,那就躲去山里。
要山中不对劲,再行决断去城里还是就在村子上。
定了下来,康和跟范景分两路走,一个偷摸儿去了城里,要赁些强健的能手使,顺道是与亲戚知会一声,教注意关紧门窗。一个顺着以前走熟了的路进山去一趟。
“俺不上山去,俺不怕,就是死俺也要死在家里头。
大半辈子俺甚么没见过,不怕那几个流寇,俺就剩得半条命,不信那流寇还要多费气力来杀。”
康和去了城里大半日,往日热闹的县城如今也有些可见的清静,街市上屡有官兵行过。
铺子关了不少,沿街少有开门做生意的,往日里多见的摊贩,竟是一个也见不着。
他使了重金才赁下了四五个好手,这当上好些人家都在抢赁壮丁,紧俏得很。
回来家里,见陈三芳巧儿等人都收拾好了粮食衣物这些东西,说是范景已经回来了,他说了山里头没问题,这般预备着随时能走了,大房那头范爷范奶却闹起了脾气。
先前外头出了事,怕是说与了老人家听去心惊害怕,也便没教他们晓得,时下喊他们挪动去山里,两个老的却不肯。
人就跟长在了炕头上似的,饶是与他们言明了已是死了不少人,好说歹说却都听不进去,两个老的梗着脖颈发着倔,闭了眼儿谁也不瞧,谁得话也不听。
当真是气死人来不偿命。
“这可咋办?总是不能将人捆了背到山里去。”
范守山也犯了难:“人老了脾性却大,哄也不成,说骂更是不听。”
康和本是不想开口说长辈的事,但见这关头上还闹腾,忍不得还是张了口:“既这般也没法子,既不愿上山,那便就先挪去那头的宅子上,左右我们也是要留下来守着屋宅的。”
“若是无事,大伙儿也都安生,若是有事,谁也都跑不了。”
范守山跟范守林默了默,前去把话说给了范爷范奶听,两个老的还是嚷着死也死家里头,不肯上山去折腾。
这般大伙儿也都认了康和的话。
如此家里的妇孺就都先去山里躲避。
家里的宅子不能没有个主事的守着,山里却又不能没有人开路,夫夫两人不得不分开来。
临去时,康和一把拉住了范景,他紧紧的捏了一把他的手:“山里好生着些,别总那样冲动。我估摸着张大哥也在山里头,你可寻了他帮忙。”
范景看了他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罢了,他甚么都没多说,抱着大福便引着家里的人上山去了。
康和在后头远远的望着,总宽慰着家里的人不要紧,此番流寇未必会寻上门来,他说得笃定,家里又以他做主心骨,事事听他的。
见他此般,心里也安稳觉不是大事。
可也只康和自晓得他心中其实也没有底,生意也好,与人交道也罢,这些过去也是常有经历,且算不得什嚒。
但流寇杀人流血这样的事情,他活这样多年,哪里有真见识过。
即便心中宛若浮萍一般,他也还得要像往常一样支起来。
但这朝要与范景分开,他心头油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往时范景在身边,他便会格外的安心。
这份安心,许是从当初两人一起进山时便建立了起来的。
如今遇大事,却得分开两处,心头如何会是好滋味。
只他不给旁人表露出来,也不想范景担心,做着无事的模样。
偏生这范景,也跟个楞头似的,不知是真信了他做出的轻松,还是不稀得多说。
两句慰心窝子的话不见说也便罢了,竟是半分不舍与担忧都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