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说旁的也无意,你自收拾了个模样出来,亲自登了门去致歉。”
祁天见夫郎一改昨日的凶厉模样,端着一张冷面孔,言语理智至极,这样子倒教他更有些害怕。
事情既也已经捅去了他面前,祁天索性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我不去,不过是个才有些脸面的人户,用得着那般惧怕麽,这回去了,他日要教旁人晓得,怕是也都瞧看不起我祁家了。”
“你不去,你当这回范家是怎查到你头上的?那姚家镖行的总镖头姚远,是范家的女婿!你当文户好欺,将人弄了给人发觉了就当没事一般,可这姚家是武户,容你这样撒野!”
祁天闻言,面上才露出了些惧意。
这几番亲戚缠联,范家竟还真就成得罪不起的了……
“你如何早不与我说明这些!”
邹夫郎怒极反笑:“我让你去与范家说和关系,你却更把人得罪,时下还有心在这处怪。”
“面下我不与你多言,速是收拾了出来去赔礼!我与你备好礼物!”
祁天已是不敢再反驳,纵心头不多情愿,也没法子了。
即便是他再不肯去,乐意得罪下范家,他那夫郎也定要押着他去。
“俺多嘴,说得不好听。郎君做出这等事来,临末了还得要夫郎擦屁股,实在是让您委屈。”
贴身照顾着邹夫郎的老娘子见他眼底下一片乌青,嘴皮因为上火冒出了不少燎泡,时下还不得歇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是教她看得心疼。
邹夫郎闭眼,按了按鼓涨的太阳穴:“我也是乏累得很了,这些年,生意的事情再是棘手,却也从不似今日这般心境。
祁天这般秉性,由他在外头招摇,久过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话罢,他眸子变得十分阴冷:“我随他前去范家赔礼,你暗去把黑六寻来,告诉他我有事要交代他办。”
老娘子闻言微微凝了口气,这黑六是凶悍路子的人物,自家夫郎好些年不曾把他请出来,这厢怕是要办大事。
她只应了一声,没敢多言。
翌日,上午些时候,康和跟范景正在家中与大福一起收拾些书册。
趁着难得一日好天气,大福将这几年读书的手札拿出来晒一晒,到时他预备送一份给十五,再送一份给大伯。
一家子正在园子里倒腾,胜寒进来传话,说是祁家人前来拜见。
康和闻言直起腰身,道:“倒是来得快,我只当他多是傲骨,不肯前来呢。”
说罢,他拍了拍手,同范景道:“走吧,去会会旧人。”
康和与范景是在正厅见的祁天夫夫两人,一别数年,这还是两户人家断交后,头一回见。
人说富贵养人,也说辛勤之人不易老,邹夫郎与祁天为前者,康和范景大抵为后者。
“数年未见,邹夫郎风采依旧,倒是好似时光不曾流走过。”
邹夫郎再见康和范景夫夫俩,一时不由都有些恍惚。
两人还是那般一人擅言,一人不语,可一举一动间,默契不减,康和更多了沉稳 ,而范景那双淡淡的眸子里也多了些平和。
“康兄弟与范哥儿,容貌还是那般丰采,感情更甚当年。”
“小小的一个滦县,一别竟还真能好些年不得再见。”
康和轻笑道:“人与人可不就是这般,若不刻意去连接,说散也就散了。”
邹夫郎心头忽得百般不是滋味,倘若是当年他没有教富贵风头给迷花了眼,心大了,眼高了,许也与范家还和睦的来往着。
当年他也不过是个爱吃蜜的小掌柜,结识了这么一对合心讨日子的小夫夫。
两头互是照顾,他送人烛火灯油,他们亦与他山林乡间的好吃食。
想想过去的那些日子,虽不曾富裕,可却过得舒坦,他们也是那般的和睦。
许多事,悔之,也不过晚矣。
浅是几句寒暄,已教人心中百感交集。
虽忍不得还想再叙往事,但邹夫郎还是强迫自己收敛了心神,今朝且不是来叙旧的,若为叙旧,只怕更教康和范景听了心生反感。
“此次前来,我携拙夫一并同康兄弟,范哥儿赔礼致歉。”
“虽夫夫为一体,可这回的事,我属实不知情,若早知,绝计不会教他行出这等事来。”
邹夫郎惭愧道:“无论如何,我等有错在先,实在不厚道。”
祁天见是夫郎已把话说尽,本不想再多做言语,他人来了这处,已觉礼数周全了。
可遭了夫郎一记毒眼后,又见那上门婿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觉有些后背发凉,方才道:“这事是我不对。”
他心下却想:这上门婿倒还脸面周全,家中倒似他做主一般。
康和其实心头也有些数,他到底和邹夫郎曾有过交情,这人心思有不少,毕竟是个在外头经营生意的哥儿。
但若要说他会干出攀附人不成心生妒忌反使手段的事情,他觉可能不大。
不说他念曾经的旧情一场不会做,以利来看,也不会干这般得不偿失的事。
明眼人都瞧得出范家蒸蒸日上,他结交不成往后做陌生人,总也比做对家得强。
这事情多半还是他这个不成器的丈夫干得,时下看来,果不其然。
康和见这个颇有些皮相的男子,放在人群中,倒是扎眼,可这遇事上,却未免太不像个男人。
此番来赔礼,他犯下的错,却还要夫郎随着,同他张口高歉,实是可笑。
康和今朝有心是要教他掉些面皮子。
他道:“祁贾人这姿态,倒教我差点误以为是个文秀内敛的小哥儿,错了事,都得要旁人来说,来赔礼。”
“你今朝同我告歉,不知为何事而告歉,还是把起因经过结果说明白才好,没得做个糊涂人。”
祁天闻言,面上一愠,想是驳斥,却教夫郎扯了衣摆。
他胸口起伏了下,看着康和幽幽的目光,以及他旁侧眸子见冷的小哥儿,只得咬牙道:“我不当是因贵府退了贺礼……心生怨恨,使了人前去与康兄弟下套……此番行径下作,说来实在愧悔得很……”
康和嘴角微动,见是祁天多羞于启齿,却偏又还压着他说了如何损人的细则。
末了,又教他书面了一封歉信才算作罢。
“你倒不与邹夫郎为难。”
夫夫两人走后,康和拾着祁天落下的信瞧,范景在一侧看着。
想那两口子走时,邹夫郎私央康和他日县上高抬贵手,康和诚言虽再不能似过往一般,却也绝计不会因为今时的事计较。
康和放下手里的纸页:
“我本便不气他,说到底咱们家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他当初买下药烛方子,一时教咱得了百贯数目和一间铺子,后头才有钱去经营踏实可靠的买卖,走至了今时。”
“我们两家,也说得上互是成就了一番,何苦于旧交成仇敌。”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倒也认他的说法。
再且说那祁天,这人过来赔礼,深觉遭了康和一通戏耍,面皮丢了个干净,回去路上,同夫郎埋怨了好一通。
邹夫郎竟是耐着性子,开解宽慰了他一番。
祁天心中倒真生出了些感动来:“幸是还有你在身旁,如今我才晓得,外头那些庸脂俗粉,没一个能与你比的。往后我定事事都听你的,再不去同那些人消遣了。”
邹夫郎微微笑着,只笑得有些冰冷,这样的话,他听了太多回,早是当风里的狗屁。
冬来年关近,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城里渐渐张灯结彩起来,康和与范景去了一回武馆,姚远同两人说得了个消息。
祁天残了。
闻说是年底下出去耍乐,酒后教贼人盯中想抢他钱财,雪天路滑,出了意外。
几个大夫轮番进出祁家,性命虽是保住了,可后半生却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过了。
康和与范景闻言,颇有些吃惊。
“这事不会是……”
姚远连是摇头:“哥哥哥夫既说了他上门赔了礼。此事作罢,我如何还会横生枝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