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口热茶,感觉要结冰的喉咙也舒坦了不少。
康和道:“我不会打猎,一个壮劳力在山里头成日闲散着怎成,总得寻些事儿来干。”
“范景的箭术是出了名的好,你让他教教你得了。”
一直默着没说话的范景这茬上张口道:“他弓都拉不开。”
张石力稀奇范景竟也搭他的腔,忍不得与他玩笑道:“你要嫌他笨,懒得教,俺来教。”
范景一只手按着兔子,一只手往灶里丢了块柴:“他不学。”
张石力大笑起来:“康三弟,你瞅瞅范景多霸道,不肯教你箭就罢了,也还不准你跟旁人学咧。”
康和在一头将药箱子寻了出来,他听着两人说话,道:“你俩便揪着我笑吧,欺个外行人。”
说着,他坐下来给兔子治伤。
灰毛公兔的前腿教范景的箭射伤了,伤口周遭的毛都教血给染做一缕一缕的。
他小心着手脚先将伤口处的毛给刮了,露出了一个箭眼子,用了药效最是温和的止血凝伤膏药给包了起来。
“你还会这个?”
张石力瞅着康和处理伤口,包扎上药手法怪是熟练,有些稀奇。
“我不如何会治这些山禽的病症,外伤也只能依着消炎止血的与它用来看。”
能治好固然是好,还能留着自养,若是不能,那就只有送去县里卖了。
“那你是医得来人了?”
“也只懂些皮毛。”
康和道:“寻常小病小痛的倒是能看一眼。”
张石力听罢,心头更对康和又佩服了几分:“山里伤了病了,要想寻回医麻烦得很。病痛不重尚且还能撑着去县里看,要是伤病得厉害了,又没人帮着请大夫,就这样丢了命的都有。”
“下回要俺不痛快,就来寻你。”
康和道:“我这就是半吊子功夫,大哥要是信得过,有不痛快了尽管过来寻我便是。我若看得出病症弄了药吃也能早些解你不快,要是弄不来,也好快着去县里帮你寻大夫。”
张石力乐着答应,过来康和这边,如何都比上城里一趟要快得多啊。
眼瞅着快午,康和把兔子收拾好,送去了兔儿棚里养着。
他留张石力在这头吃饭。
张石力推了一回,康和又留,他便答应了。
康和取了上回张石力送他的那一只大猪蹄子,拿火烧了刷洗干净。
他瞅着像黑炭似的,还以为是给张石力熏坏了,不想竟然是黑猪,肉本就不似家猪白花花的。
砍做大骨头块,剥了山里掏的冬笋来炖。
那腊猪蹄子,没煨两刻钟便飘出咸香味道来。
张石力竟还不晓得自个儿糟腌的猪肉能这样香。
热腾腾的香气在屋里团着,屋子好似都更暖和了些,把人的心也给拉得更近了。
张石力趁着这当儿说道:“康和,你跟俺说,你咋不去葛有全那边弄山货了?”
拴着裙儿正在灶台上切菜的康和闻言一顿,旋即笑道:“弄得差不多了就没去了,合该跟大哥说一声的,只前几日里落雨,我便没走这一趟,也是我躲懒。”
“你不老实,不同俺说实话。”
张石力并不信康和说的,他道:“是那两口子作怪,不许你去了吧。”
范景听得这话,眉头紧了紧,不由得看向康和。
康和见此,有些难为情的把先前对范景说的那套说辞又与张石力说了一遍。
“要不是昨儿俺去城里卖活物撞见那两口子,就信了你这话了。”
昨日快午间时,张石力到县里头卖完活物得了些钱,放在兜里烧得慌,扭寻了间小食肆要了一碗羊肉和俩小菜。
自打康和上葛有全的地界儿上弄山货以后,他就好些日子没得好菜吃了,下苦力的人更是馋嘴。
这好不易下山来一趟,少不得吃顿痛快的。
正是在食肆里等菜,却瞅见了葛有全夫妇俩,本意说喊两口子一齐来吃点儿,还能跟葛有全吃一角酒,不想俩人走得多快。
他追出去,就看见俩人忙慌慌的去了干货铺里头,没买东西,竟是去卖蕨粉。
那掌柜的听闻是山里人挖得根子弄得好粉,便说验来看看,打开包袱一瞧,就觉着颜色有些发灰,不多洁净。
又碾碎化水尝味,有些细小的渣滓浊物便罢了,味道都不对。
“恁卖葛粉便卖葛粉,卖蕨粉便卖蕨粉,各有各得价,两样粉混在一道是想依着哪样卖?”
铺子里头有人,店老板还算客气,见着这样想偷奸耍滑的人,心头多不欢喜,还是没骂,只道:“俺这处做不了你这桩生意。”
崔翠兰没想到店里头的人眼儿尖,查验得如此紧,全然还不晓得有这样多的门道。
她好声好气道:“俺们山里人不懂这些,想着粉瞧着都差不多,便不小心给混在了一处。好店家,便依葛粉的价收了俺的东西罢。”
店掌柜道:“这样的混粉,依价低的葛粉我也收不了。便是清清白白的没有混粉,你这粉做得不洁净,多是渣滓,放在我这铺子里头也没人肯买。”
任凭是崔翠兰如何说,如何告饶,店家也不动容一分。
后头烦了,教她收拾了东西自个儿出去,甭耽搁人做生意。
张石力在外头瞧了好一会儿,没露面。
此前他常有往葛有全那边走,落雨天两人不出门转山就闭在屋子里一道吃酒。
常来常往的,他家里做些甚么行当张石力门儿清,晓得此前并没有弄过甚么粉。这厢去了他们地界儿上一个会弄粉的康和,忽然就开始干这事儿了,未免有些怪。
一时间他心头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也不怪是他如此,葛有全他媳妇有些心眼儿他是晓得的。
不说背后,就是当面这小娘子有时也要说他两句怪话。
他心里晓得崔翠兰不待见他,可也并不怪。
一则是村里的人大多这模样;二来他觉着崔翠兰是在意自个儿丈夫。
他因前半辈子那些糊涂事,对那些爱惜关切自个儿丈夫媳妇夫郎的人,要格外的多几分好意,为此从没跟崔翠兰计较过什麽,还是照常来往着。
为了弄清楚咋回事,他回去时单寻了葛有全,结果发现康和并没有去他们那头。
葛有全有些支吾的说他把根子弄完了,已经告辞说不过来了。
张石力便大抵晓得了是怎么个事,他没多言,假似信了,今儿来了康和这头。
“你清清楚楚的说,他俩咋把你赶走的!”
康和其实先前也有些诧异,好好的咋就突然变了脸色不教人去弄山货了,原来是他们自也看中了这桩生意。
他笑了笑:“便直接同我说了,不是多大个事,都是山里讨日子的穷苦人家,张大哥别气。”
“要真好好说了,葛有全那小子就不会说不清道不明的,俺跟他来往多年,还不晓得他的!你不与俺说,俺自上门去寻他俩问明白!”
康和叹了口气,便将事情说了。
这厢不单是张石力生气,范景直接将手里的柴火给摔在了地上,倏的站了起来,拿了弓就朝外头走。
康和见状,赶紧去将人拽住:“你别上火!”
范景厉害了神色:“回来怎不说。”
“我就是怕你这样才没说嘛。”
张石力追着出来:“范哥儿,你别恼!康三兄弟是俺引过去的,这两口子弄又弄不来粉,非得眼热抢人营生,做些里外不像人的事情出来,平白教康三兄弟吃些气,俺去收拾!”
眼瞅着这边劝罢那边又来,康和当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你们俩可别生事了!
事情都过去了,张大哥去寻他们如何说?交情了这些年,要因我给闹毁了,我心头该多过意不去。时下闹上门去是出了一时的气,只葛家往后怕更是记恨起我嘴碎与你告状了。”
张石力大着舌头道:“那也分明是他们不对在先!咋的,敢做又怕教人晓得啊!”
康和摇头:“不管如何说,葛家先前许我去弄山货,我也是承他们的情的,虽是后头闹得不欢,我也罢了,往后不常来往便是了。张大哥若要去闹,往后我再是不敢与你说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