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阁这些年,干什么吃的。”
他指尖捻起窗台上的灰尘,满脸都是嫌弃。
二楼窗前,窗户大开,薛妄望着街道尽头那座森严的黑色建筑群。
万兽阁的主殿像头蛰伏的巨兽,檐角悬挂的青铜兽首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哗啦——”
窗外突然传来沉重的锁链拖曳声,铁器碰撞的声响刺破街道的死寂。
薛妄懒洋洋地倚在窗边,垂眸望去——
一列囚车正缓缓驶过街道,朝着那座森严的黑色建筑群荡过去,玄铁打造的牢笼里关押着形形色色的妖魔:
有断角的鹿妖,脖颈被铁刺项圈勒得血肉模糊;
三尾狐妖的尾巴被生生斩去两条,伤口还在渗血;
几个半妖孩童蜷缩在角落,手腕上烙着万兽阁的兽首印记。
最前方的铁笼里,一条青蛇被七根透骨钉贯穿脊背,蛇睛已被剜去,空洞的眼窝里不断淌下血泪。
街道两旁三三两两的百姓却突然活泛起来——
“快看!是新捉的妖兽!”
“那个半妖崽子能卖多少钱?”
“听说今晚斗兽场很热闹,要不要去赌一把,压大压小?”
“怎么你居然还敢去赌,上次亏的裤衩子都不剩,你老婆都跟你闹和离了!”
“这有什么!今晚我可势必要去瞧一瞧,万一一把翻身了呢?”
“哎呀哎呀,我说你呀……”
兴奋的议论声中,囚车最后方出现个巨大的铁笼,八名壮汉吃力地推着。
笼中黑影蠕动,突然扑到栏杆前——竟是只瘦得皮包骨的玄猫,琥珀色的竖瞳直勾勾盯着窗边的薛妄。
玄猫,猫耳黑尾的一个少年。
就像是在求救一样。
薛妄垂眸,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拨弄着指甲边缘,神色慵懒得像是在打发无聊时光。
窗外那些凄惨的囚徒、刺耳的锁链声、百姓的欢呼,仿佛都与他无关。
薛妄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是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血眸半阖,像是对这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妖魔也好,半妖也罢,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法则。
他薛妄能从魔域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靠的可不是什么多余的善心。
指尖轻轻一弹,一片叶子便飞出窗外,精准地打在那叫嚣最欢的围观者额头上。
那人“哎哟”一声,却找不到凶手,只能骂骂咧咧地捂着头退开。
薛妄低笑,红袖一拂,关上窗户,转身离开窗边。
这世间苦难太多,他连自己的伤都还没舔舐干净,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
回身看向屋内,只见沈御广袖轻拂,几道清净诀扫过,原本积尘蒙灰的客房顿时焕然一新。
窗明几净,连榻上的旧褥都泛着松木清香。
仙君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叠得齐整的衣裳,随手抛来。
白衣在空中舒展,如流云泻地。
薛妄接住时,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霜雪气息——这是用冰蚕丝织就的云庭山内门弟子服。
“哦?”
薛妄抖开衣袍,袖口银线刺绣的云纹在暮色中流转。
下一秒,红衣委地,露出脊背上残忍的剥皮伤痕。
换衣时,薛妄故意放慢动作,让沈御看清那些陈年旧伤是如何被雪白衣料一寸寸覆盖。
“仙君这是要让我扮作你的门下弟子?”
白衣胜雪,衬得薛妄的唇色愈发艳红。
本该清逸出尘的打扮,偏被他穿出几分邪气,束发的缎带也故意松垮地垂下一缕。
沈御忽然走近,抬手,将他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指尖擦过耳尖时,薛妄听见仙君低声道:
“你本就是云庭山弟子。”
“明日凌霄忌日第八日,我已经送了拜帖,上门拜访,我会带你进护山大阵,别让人认出你。”
闻言,薛妄倏地笑了,血眸微眯:
“仙君,我可是要去干坏事的。”
“你大张旗鼓把我扮成云庭山弟子带进去,若被发现了,万兽阁和云庭山的关系,可就彻底完了。”
沈御神色不变,只淡淡道:
“行事小心一点便是,若被发现——”
“那就被发现吧,没关系。”
薛妄怔了怔,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
白衣加身,恍如当年——可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半妖少年。
他如今已然是幽都魔君,魔域之主,是令仙门忌惮的强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偏偏……
薛妄依旧仰望着沈御,渴求着仙君的目光,像渴求甘霖的焦土。
当真是明月高悬,见之则心有欲,则心有求,则生妄念,则生痴迷。
只叫人想徒手摘月。
“仙君替我解决了护山大阵这个难题,”
薛妄指尖轻抚袖口云纹,抬眼时眉目之间似是勾引,“我该如何报答呢?”
他往前走一步,白衣胜雪,赤足如玉,金铃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清脆一响。
沈御定定看他,眸色深沉如夜,半晌才道:
“随你。”
第55章 ·倾身
明月竟有纵容之意。
薛妄血瞳中妖光大盛。
他倏然逼近,赤足踏上沈御的云纹靴面,足尖金铃“叮”地轻响。
雪白衣袂翻飞间,他已踮起脚尖,仰首凑近——
黑发如瀑垂落,衬得血眸愈发妖异,唇色艳得惊心。
薛妄整个人似一条化形的美人蛇,柔软腰肢折出诱人弧度,指尖还勾着沈御的云纹腰带。
“仙君,”薛妄吐息如毒蛇吐信,擦过对方下颌,“这可是你说的,没有反悔的余地。”
沈御却未退避,任由他越靠越近,直到两人呼吸交融。
薛妄忽然停住,鼻尖距沈御唇瓣仅剩毫厘。
他故意不动,金铃随着轻颤的足踝作响,像是无声催促。
——要仙君自己俯首。
——要这轮明月为他倾身。
沈御垂眸。
他看见薛妄纤长的睫毛在薄光下投出妖异的阴影,看见对方领口随呼吸起伏的妖纹,甚至能数清那苍白脖颈上淡青的血管。
两人之间晃出细碎光斑。
沈御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浅,却如寒冰乍破,春水初融。
他向来冷情冷性,眉目如霜,可此刻望着薛妄执拗勾人的模样,眼底竟漾开一丝罕见的温柔。
修长的手指穿过薛妄脑后的黑发,掌心托住他的后脑,沈御低头——吻了上去。
静寂无声。
薛妄瞳孔骤缩,血眸中映出仙君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踮起的足尖微微发颤,金铃轻响,却不及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沈御的唇很凉,带着霜雪的气息,却吻得极深,极重,仿佛要将薛妄这些年的执念、痴妄、不甘,通通融化包容在这个吻里。
而薛妄的心跳声几乎震碎了自己的耳膜。
他们的两颗心跳渐渐同频,一声比一声更重,像是要撞破胸膛,纠缠到天荒地老。
爱之一字,无形无质,却比碎骨兮更锋利,比业火更灼人。
它能让端坐云端的仙君俯首,能让冷彻的霜雪消融,能让沈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情剑道——那道修炼百载、本该坚不可摧的道心,寸寸龟裂,却甘之如饴。
沈御的手臂收紧,将薛妄牢牢禁锢在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
灵台深处,无情剑道的根基正在渐渐的崩塌——那些如冰晶般剔透的道纹一片片剥落,每碎一块,都像是有人用钝刀在神魂上生生剜下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