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双眼睛中流转的冰蓝色比任何武器都锋利,让人想起北极冰层下最致命的漩涡。
何止的呼吸凝滞了。
卸去所有锋芒,银发披散,站在暴君亲手设计的囚笼里,美得像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谋杀啊,带血腥味的美。
“何止,”
兰矜开口,灯光在他睫毛下投落扇形的阴影,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不能只爱我吗?你就不能只留在我身边只看着我吗?你为什么要关注别人?为什么要替别人做事?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何止颈间,眼中有切实的疑惑:
“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甚至能给你更多,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
怎么不能。
何止想过,鱼和熊掌兼得。
只不过很可惜,这世上并没有这么好的美事。
何止喉结滚动,尝到了血腥味与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他说了两个字:“理想。”
“理想?”
兰矜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他评价:“挺高尚的东西。”
在差点杀了自己的旧情人面前说这两个字,其实挺蠢的。
但是何止还是说了。
他和兰矜的关系,现在是完全冲突矛盾的。
何止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非要说的话,确实可以称之为“理想”。
流民事务所的一群人,一开始就是因为一点微弱的火光、一点可笑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的。
一路走到今天,死了很多,走了很多,又加进来了很多。
——因为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
非要说的话,挺中二的。
但这个想法,就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一群原本陌生的人聚在一起,相互信任,相互托付。
在这个道德与秩序早已崩坏的世界里,“想让世界变得更好”这样的念头,听起来确实幼稚得可笑。
就像在废墟上种花,在血海中点灯,看起来似乎注定要被现实的寒风吹熄。
可偏偏就是这簇看似天真的火苗,让韩耐带着无归属的流民杀出重围,让禾棠心甘情愿留在傅寒身边这么多年……
荒谬又美好的事实是,正是这些不肯低头的理想主义者,才让人类俩字还没彻底变成野兽的代名词。
床头灯的光晕突然暗了一瞬。
是兰矜的身影挡住了光源。
他逆光而立,银发边缘镀着一圈毛茸茸的金芒,却让面部轮廓陷入更深的阴影。
何止眯起眼,看清暴君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翳,像两把小小的冰刃。
“何止,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知道的,”
兰矜的靴尖抵上床沿,皮革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从来不是什么高尚的救世主。”
他俯身的动作优雅如猎豹,银发扫过何止的绷带,带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至于你那些关于理想的话,”
暴君的手指突然掐住何止下巴。
“在我这里,只换得来这个。”
兰矜冰凉的指尖下滑,在何止喉结上轻轻一按,一股电流般错觉瞬间窜过何止全身。
触感的余韵还在神经末梢跳跃,何止的瞳孔骤然收缩——兰矜的唇落了下来。
暴君的吻像他这个人一样矛盾至极。
兰矜的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冬日初雪般的凉意,可触碰的力度却重得像在烙下印记。
何止尝到了血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干裂的唇瓣被咬破。
光线从两人交错的鼻梁间漏下,在何止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看见兰矜垂落的睫毛像沾了霜的银扇,在眼下颤出小片阴影。
暴君高挺的鼻梁蹭过他的脸颊,冰冷与温热在此刻荒谬地交融。
这个吻太安静了。
没有情与欲的喘息,没有缠绵的厮磨,只有唇与齿间无声的角力。
兰矜的银发垂落在何止颈间,发梢扫过锁骨的触感,熟悉得让人心尖发疼、发痒。
当暴君终于退开时,一缕银丝牵连在两人唇间,兰矜的拇指擦过何止渗血的唇角,声音比吻还要轻柔:
“何止,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吧。”
理智,理智呢?
何止想要挣扎一下,抓一下自己的理智,但理所当然的,这件事情,在平常很容易,但是在此时此刻,完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理智滑不溜秋的,也快跟着这个吻一起化了,但是,何止最终还是把它给抓住了。
何止说:
“兰矜,你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那句话奉还给你,别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兰矜冷笑一声,他眼神泛着冷意。
下一秒,
“啪!”
那张银色面具被暴怒地甩在床头,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冷光。
兰矜跨坐在何止腰间的动作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修长的双腿如铁钳般禁锢住身下之人。
而他此刻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面容:
右脸如神祇般完美无瑕,皮肤在暖光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左脸却布满狰狞的疤痕,扭曲的肌肉组织下隐约可见当初的惨状。
但最摄人心魄的还是那双眼睛,幽蓝的虹膜里仿佛封存着极地永夜,美得让人忘记呼吸。
何止……终于已经学会了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呼吸。
“骗?”
兰矜的手摸上了何止的脖子,像蛇一样的冰冷触感,
“何止,你不是也在骗?我们谁不是在自欺欺人?”
暴君的声音压得极低,眼里满是怒火和哀伤,指节一寸寸收紧,指甲几乎陷进何止的喉结里。
终于,灯光成了最残忍的刑具,将兰矜眼中翻涌的痛楚照得无所遁形。
兰矜后悔刚才开灯了,就应该让这间囚笼永远沉浸在黑暗里——那样何止就看不见他每一次呼吸时颤抖的银睫,更看不见那些从心脏一路割裂到眼底的、鲜血淋漓的疼。
可何止已经看见了——那个永远强大的白兰暴君,此刻眼中盛着的,是比恨更痛的东西。
何止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可惜,兰矜没有给何止说话的机会。
“何止,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
兰矜再次掐住何止的脖子,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却又在何止窒息的前一刻骤然松开。
他猛地低头,咬住何止的唇,这个吻比先前更加暴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心肝脾肺都绞碎的飓风。
银发垂落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困在这方寸之地。
何止尝到了血的味道——不只是自己的。
兰矜的唇齿间有更浓重的铁锈味,他们在血腥味中交换呼吸,如同两头伤痕累累的兽,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还未死去。
第88章 ·开导
床头灯的光是暖黄色的。
看起来很温馨,但这并不是一个温馨的时机。
吻着吻着,何止就把手放在兰矜的肩膀上,用力一推就把兰矜推开了。
唇齿分离的瞬间,兰矜整个人都僵住了。
何止宽大的手掌抵在他肩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暴君被推得向后一晃,银发凌乱地垂落在胸前,唇上还残留着彼此交缠的温热与血腥。
他恍然大悟,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自己狰狞的右脸——那些扭曲的疤痕在灯光下愈发骇人,像是树枝藤蔓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从破损的皮下透出。
啊,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