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僵持在内殿的廊下,庆熙退行到一旁,暗戳戳的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现在这儿也就纪佑和解问雪两人站着,其余的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要么就是低头不敢看,要么就是恨不得缩到地里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殃及池鱼。
屋檐之下,谢荣峰仍单膝跪地,
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人留在身侧,实乃养虎为患啊!”
纪佑连眼神都未施舍一个,只是微微抬手。
那骨节分明的五指在雨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荣峰顿时如鲠在喉,未尽的话语生生卡在喉咙里。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为了真正的君王,一举一动尽是威严。
“庆熙。”
纪佑一声轻唤,跪在一旁的太监立刻会意。
庆熙小跑进殿,不多时捧出一件雪白狐裘大氅。
那狐裘毛色纯净,在昏暗的雨日中竟泛着莹润的珠光,显然是御用上品。
“陛下。”
庆熙双手高举过顶,将大氅呈上。
纪佑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抖。
雪白的狐裘在雨中舒展开来,每一根绒毛都泛着晶莹的光泽。他上前半步,将大氅披在解问雪肩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先生,可冷吗?”
君王低沉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指尖拂过解问雪湿透的鬓角,将那缕黏在苍白色脸颊上的黑发别到耳后。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庆熙都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不冷。”
解问雪垂眸,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肩上大氅还残留着龙涎香的余香,透过湿透的衣衫,一直涌到他心尖上。
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雪白的狐毛衬得他手指愈发青白。
谢荣峰跪在雨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不敢在君王面前造次。
那件雪白大氅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昨夜逼宫谋逆的重犯,今日竟得君王亲手披衣!
谢荣峰他自诩为朝中武将之首,多年来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本以为在这文武之争中,陛下定会倚重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
更何况解问雪虽然心有谋略,可是与世家大族为敌,又岂有出头之日,只怕不知哪日便会站不住脚。
而他谢氏,世世代代辅佐君王,早已在这扎稳了脚跟。
平心而论,解问雪树敌太多,既然要为寒门出头,那就势必要损害世家大族的利益。
陛下固然可以纵横联合,一压一起,让一方不可势大,但怎可如此偏心?
在京中扎根最深的那几家姓氏和解问雪可都是有过节的,若非是陛下偏爱,只怕那几家早就把这寒门之子给吞的一丝不剩了。
这中京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天下,虽然闯进了一个解问雪,但是解问雪不过是王权手里的刀刃而已。
这把刀但凡钝了、锈了、坏了,都得被即刻抛弃,毕竟在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王权的刀刃。
先帝固然重视解问学之才华,当今的陛下固然仰仗解问雪之计谋,可是,哪个君王可以忍受自己的臣子在民间的风头超过王权?
更何况如今这解问雪犯的的可不是可以一笑而过的小错,那可是逼宫的谋逆之罪,诛九族都算是轻的!
但眼前这一幕,却彻底颠覆了谢荣峰的判断——
那个胆敢带兵逼宫的逆臣解问雪,非但没有被问罪处死,反而被君王如珠如宝地呵护着!
“陛下!”
谢荣峰忍不住直起身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朝虽民风开化,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表率。这般…这般……”
他盯着纪佑扶在解问雪腰间的手,几乎要咬碎牙根,“实非明君所为啊!”
纪佑眸光一冷,方才谢荣峰持刀直指解问雪咽喉的画面仍在眼前,若不是顾及舅甥情分、谢氏战功,只怕如今下牢狱的,要多一个。
“朕知舅舅是听闻宫变,忧心所致。”
君王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深宫禁地,往后舅舅还是莫要擅闯为好。”
如今,纪佑这三两句话就剥夺了谢荣峰能够进入宫中的权利。
君王侧首看向庆熙,眼神冷淡:“庆熙,还不送谢将军回府。”
庆熙连忙应是,小跑着撑伞来到谢荣峰身旁:“将军请。”
心有不甘,念着血浓于水的情分,谢荣峰还想再言,却在触及君王眼神时浑身一僵——那目光中的寒意,竟比边关最冷的冬天还要刺骨。
他再怎么莽撞,也已然在高位置上摸爬滚打了这许多年,这便是已经不能再说了。
“先生,同朕回殿罢。”
纪佑转身,手臂稳稳托住解问雪纤细的腰肢,掌心传来的温度几乎要将那截冰凉的腰身熨烫。
解问雪却纹丝不动,他抬眸看向仍跪在那的谢荣峰,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笑:
“谢将军,只要本相活着一日,”
声音轻得像羽毛,意思却重若千钧,
“你谢氏的皇后梦,就永远只能是场梦。”
说罢,他转向纪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陛下说,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实在是……
纪佑凝视着怀中人——解问雪看似咄咄逼人,可那微微发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惶恐。
他在要一个承诺,一个斩断所有退路的誓言。
解问雪需要他的答案,需要纪佑斩断立谢氏女为后的这条退路,因为解问雪已经退无可退,可是纪佑还有太多太多的选择。
倏忽,纪佑想起昨夜,解问雪也是这样颤抖着问他:陛下悔否?当年前往滇地,居然从阎王手里抢了臣这一条命。
如今,这条命正孤注一掷地向纪佑索要一个答案。
“是。”
纪佑颇有些纵容的意味。
一个字。
解问雪终于露出真心的笑意,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又像是达成交易的雪妖。
他终于任由纪佑揽着自己转身,总算是不僵持在这了。
第100章 ·捧杀
两仪殿内。
纪佑修长的手指解开雪狐大氅的系带,湿透的狐裘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层层剥开解问雪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如同剥开一株被暴雨摧残的白梅。
温热的巾帕轻轻擦拭过那具苍白的身躯,在肌肤上留下一片片暧昧的红痕。
“陛下可是要困臣于此?”
解问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纪佑的手顿了顿,巾帕悬在半空:“先生何出此言?”
解问雪猛地扯开身上的巾帕,转身背对帝王。
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衬得那截脊背愈发雪白,像一幅墨色晕染的雪景图。
他微微侧首,露出半张清冷的侧脸,声音平静得可怕:
“陛下若执意要将臣囚在这金笼里,那陛下的一生,也注定要被臣困在此处。”
字字如刀,偏执得近乎疯狂。
纪佑望着眼前人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只叹这人骨子里的执拗一点没变。
君王忽然伸手,将那缕湿发拨到一旁,露出解问雪后颈上未消的咬痕。
他俯身,温热的唇贴上那处印记:
“为何要互为囚笼?朕只是希望先生这两日好好休息,朝堂之上,朕不希望先生过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