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字首座。
“督公,真将他押入牢狱,也只能叫他口服,不能叫他心服。”
江淮舟手中泥金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竹随风轻颤,恰似他眼底流转的暗芒。
他侧身靠近录玉奴,玄色锦袍与朱红蟒袖在案几遮掩下悄然相触。
“听世子爷这么说…”
录玉奴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刮出细微声响,
“原来是要为我撑腰?”
狐狸眼尾微微上挑,那颗泪痣在日影里红得惊心。
江淮舟但笑不语。
那边却已然开始比诗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万海吟收了剑,剑穗子随着女子清越的吟诵声轻轻晃动:
“笑讥阉竖无男骨,
厌见蛾眉有凤翎。
莫道书生多傲气,
论功不及一刀曹。 ”
曲水畔的桃花簌簌飘落,万海吟按剑而立,素白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没想到开头就被骂了一顿,书生皱眉,脸上的酒气更浓了,他说:
“男儿事业女子远,
勿使须眉笑不群。
插足其间非自量,
安守闺房绣鸳鸯。”
上面正斗得热闹,下面却半点不敢吱声,那个书生倒是喝了些酒,酒量如此之差,完全喝醉了。
可下面大部分人都还清醒着呢,桃酒才多少的度数,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
如今这座上,司礼监掌印录玉奴坐镇此间,司礼监的名声众所周知,胆敢冒犯,那结果就是扒皮抽筋了。
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大家都安静的很。
听到书生的这首诗,万海吟冷淡的眉目之间,露出几分桀骜来,朗声吟道:
“酒冷桃香闲日月,
谁知塞北血横流?
我笑书生无一用,
笔锋绵软不封喉。”
又被这般当众作诗骂,书生咬牙:“女子之见!边关大事自有将士操心…”
“将士?”
万海吟轻嗤,
“去年腊月,北境风霜正寒,冻死的将士也不在少数——你恐怕正在这园子里品评赏雪雅趣吧?”
满座哗然。
当万海吟的诗打碎那些锦绣诗篇时,满座才惊觉——最锋利的从来不是笔墨,而是见过血的眼睛,那是北境的风沙和烈日。
书生憋红了脸:“你…!”
万海吟见书生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又道:
“儒冠自古矜名节,
却把娥眉作等闲。
千载腐儒空议论,
不如红玉破金山。”
那书生自然是有些才气在身的,若无才气,更没有傲的底气,但偏偏遇上了万海吟。
万海吟和万山戚乃是江淮舟的母亲万贞王妃收养的乞儿。
万贞王妃乃是江湖医女出身,自小游历江湖、行医救人,后来救了战场上的江都王,这才成了一段佳话。
在万贞王妃的教导下,万海吟自小作诗习武,文武双全;万山戚善武善医,不动如山,是江都王府为江淮舟准备的两把刀。
万海吟虽是女子,却文气非凡,心细如发,极其受到万贞王妃的重用。
是几步成诗也不在话下。
诗句行文不过是皮,最重要的是诗中之骨,空有皮没有骨,是支不起来的。
“啪、啪、啪。”
三声击掌在曲水畔清脆响起。
“实在是好诗。”
录玉奴唇角噙着笑,眼尾那颗泪痣随着笑意微动,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一点朱砂。
显然是十分满意。
“督公瞧——”江淮舟斜倚案几,玄色锦袍上的螭纹随动作游动,
“这不比诏狱的烙铁更叫人刻骨铭心?”
那书生早已汗流浃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当丢尽了此生最大的脸面。
录玉奴忽的轻笑出声。
他抬手掩唇,朱红蟒袖滑落半截:“世子爷这般用心,”
声音渐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作气音:“今晚再好好谢世子爷。”
那边,李尚书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斗诗,他心里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退一万步来说,他是真不知道录玉奴今天会过来。
文人墨客向来看不起阉党之流,众所周知,所以这蟠桃宴从来都不邀请阉党。
这下好了,今天两方碰上了,必然是水火不容的。
谁知道,这今年来的举人里面,还有个愣头青。
硬是做了个出头鸟。
若是世子爷这侍者赢了倒也罢了,若是输了,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还好赢了,把录玉奴哄高兴了,不就少些人倒霉嘛!
李尚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里想着:今天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但很可惜,偏偏不想要什么,就会来什么。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不远处的一队倒酒的家丁,突然爆起,从腰中抽出软刀来,直直地攻向席间,
见人就砍,但最终目的还是攻击录玉奴。
青瓷酒壶“啪”地炸裂,十二道寒光从碎片中迸射而出——竟是淬了毒的柳叶刀!
“有刺客!”
最先反应的是万海吟。
她双剑出鞘的刹那,剑穗炸响。
那一群伪装成家丁的刺客,一部分人涌到了台上,柿子专挑软的捏,看着那刀尖就要劈到书生。
万海吟一记回身踢,将偷袭那倒霉书生的家丁踹飞三丈远,那人撞断“雅”字曲水的金槽,血混着酒液溅在青玉砖上,滋啦作响。
“世子小心!”
万山戚鬼魅般闪至江淮舟左侧。
这个平日沉默的侍卫此刻眼如鹰隼,“铮”地缠住两柄袭来的飞刀,腕部一抖,暗器竟原路射回,正中两名刺客咽喉。
江淮舟的折扇在掌心旋出残影。
扇骨格开三枚毒镖时,右手已揽住录玉奴的腰身将人带离险境。
“心肝别怕。”
世子爷调笑的话音未落,折扇突然裂作十二片锋刃。
扇面金丝竟暗藏机关,瞬间织成天罗地网,将五步内的暗器尽数绞碎。
金丝映出他森冷的眉眼,江淮舟看向李尚书:
“李大人这酒宴当真别致。”
却见,
李尚书瘫坐在倾翻的案几后,心里大骂倒霉,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真的不是他安排的!
真是犹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李尚书这辈子还没这么近的见过呢。
最可怕的是那对侍者——万海吟双剑舞成雪轮,所过之处刺客如刈麦般倒下;万山戚更是鬼魅般穿梭,每道剑光必溅起一蓬血花。
“留活口!”
万山戚的刀突然钉住最后一名刺客的衣领。
那人咬破毒囊的瞬间,飞身赶来的万海吟的剑已挑碎其下颌。
她猛的发力,悍然踩着刺客脊梁俯身:“说,谁指使?”
满园狼藉中,那被救的书生瘫在桃树下,□□早已湿透。
他看见万海吟染血的剑压着刺客喉咙,也看见江淮舟站在三步外,世子爷玄色衣袍上沾着刺客的血,正顺着螭纹金线往下淌。
赶过来的金甲卫已然擒杀所有的刺客。
论文斗,书生不及万海吟,论武,书生甚至被万海吟救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自不让须眉。
书生这下当真是心服口服了。
确实是他不如。
而那边,
李尚书却已经欲哭无泪了。
倒霉啊!
倒霉的不是那书生,而是李尚书啊!
李尚书被两名金甲卫架着,踉踉跄跄地在满地尸首间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