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地大口呼吸,咬牙继续往前走,山间的寒气一点点地侵蚀掉他的理智,终于,他体力不支地倒下,意识彻底消失。
原本以为他这样倒在山间,估计会有野兽闻到血腥味,出来啃噬他的身体,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活下来。
一时间,崔遗琅心中庆幸不已,还好他没死,不然娘亲得多有伤心,她肯定还等他回去接她呢。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哭起来,眼泪珠子似地往下掉,尽管一路以来他都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杀掉那群反贼时,连手也没有抖一下,可他心里还是怕得很。
至于怕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害怕自己孤孤单单地死在山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尸骨都被野兽啃噬掉,在这世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他这样一哭,反而把阿芷吓得不轻:“你怎么哭了?”
她心里古怪地想:真奇怪,他哭起来像个女孩似的。
白老爷子本就是个心肠柔软的人,见他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眼神委屈得不行,慈祥地安抚他道:“别怕,你这是在我家里,我和阿芷上山捡松茸的时候,看到你倒在草丛里,浑身都是血,身边还有两把刀,发现你还有气,就把你捡了回来。”
崔遗琅语气哽咽:“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我娘了……”
他在那群反贼面前拔刀冲上前,心中没有丝毫畏惧,根本就是个杀胚,但躺在床上凄凄惨惨地喊娘时,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孩子当然会眷恋母亲温暖的怀抱。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和少女是他的救命恩人后,崔遗琅止住喉咙间的哽咽,忍住后背的疼痛,从床上挣起来,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
阿芷手足无措地想上前把他扶起来:“唉,你这人还真是的……”
可她怎么也扶不起来,明明这男孩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倒是不小。
崔遗琅硬是跪在冰冷的地上,朝老人和少女行了个礼,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痛得满头大汗,嘴唇苍白,但还是声音虚弱道:“多谢您老和这位姑娘的救恩之命……”
白老爷子见他不顾身上有伤,依旧强撑着下床行礼,便知道他救下的这孩子是个心性纯良的,一时也放下心来。
崔遗琅行过礼后,阿芷连忙把他扶回床上躺下,口中忍不住嗔怪道:“好了好了,你伤口还没好呢,要谢也不急于一时嘛。”
躺回床上后,崔遗琅如实道:“我姓崔,名遗琅,原是江宁人,不瞒您老人家,我本来是去北方寻亲的,结果刚出淮阴郡,当地便发生起义,我在赶路的路上遇到了叛军。这群贼人屠杀逃难百姓,我实在看不下去,出手阻止他们,可他们人多势众,我寡不敌众,杀掉那群人后只能狼狈地逃离,最后晕倒在山间。”
这时,那个搀扶老人的少年突然出声道:“你胡说,起义军的人都是因为官府欺压,才怒而揭竿而起的,怎会做出这种事。”
白老爷子忙呵斥道:“阿术不得无礼!”
被爷爷呵斥,男孩别过脸没再说什么,但眼神中满满都是不服气,倔强得很。
老翁对崔遗琅介绍道:“这是我孙儿孙女,老汉姓白,这里是桃源村。”
在他的讲述下,崔遗琅才知道这是个靠近大山的小村庄,人口不多,因为位置偏僻,起义军暂时没发现这样个小村子,听闻外面开始打仗,一时间很少有人敢出村子,就怕把贼人引过来。
面前的老人姓白,已是花甲之年,他儿子几年前在服徭役时,不幸让石头砸死,儿媳没过多久也因病去世了,家中仅剩下两个孙儿,男孩名为白术,女孩名为白芷,都和崔遗琅一般大。
老人会点岐黄之术,村里人生了病都来找他医治,就这样艰难地把孙儿们养活。
也正是因为他会点医术,崔遗琅背后的伤口才得到及时处理,没有因伤口感染而发热。
见崔遗琅露出疲倦之色,白老爷子便道:“你不是贼人,那便在我们这里暂且歇下吧,等伤好后再出发寻亲可好?”
崔遗琅再次谢过他们的收留。
白老爷子和白术兄妹离开屋子后,崔遗琅敛眉捂住胸口,总觉得心脏闷闷地不舒服。
像是……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第55章 日常
“起来,你这懒骨头,爷爷让你陪我去山上捡松茸,你还在这里睡懒觉!”
崔遗琅是被一个娇蛮的女孩声吵醒的,睁开眼,日光已经隐约透入房内,那个叫白芷的女孩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柳条,抽在睡在他身边的男孩身上,偶尔还有几下不小心抽在他身上。
阿芷看起去挺清秀的一小姑娘,下手的力道一点也不小,抽在身上生疼,白术睁开眼,扬起眉毛把柳条抢过去,嘴上嚷嚷:“大清早吵什么,起来了,起来了,疯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
白老爷子的房子不大,阿芷是女孩子单独有一间屋子,晚上只好让白术和崔遗琅睡一个房间。
这个叫白术的男孩和崔遗琅一个年纪,一直对爷爷捡回来的少年抱有警觉态度,生怕他是歹人,听说他姓崔后,还问过他是不是清河崔家的子弟。
清河崔氏是当地的五姓望族,在本地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些世家门阀大肆进行土地兼并,垄断教育资源,如今能入朝为官的大多也出身豪族,少见的出身寒门的官员也得依附于世家门下才能免受排挤。
先帝曾扶持外戚宦官和门阀斗法,但他英年早逝,导致外戚干政,党锢之祸,便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崔遗琅问他为何有此问时,白术扬眉:“爷爷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的那件绛色的衣裳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而且你那天下跪行礼的礼仪,这也不像是一介草民能做出的举动。”
确实,那件绛色的衣服是去年生辰时母亲为他亲手缝制的,衣服的布料和颜色还是世子亲自挑选的。
崔遗琅对衣服的颜色款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世子喜欢他穿红,他也就依世子的喜好穿衣。
不过这个叫白术的少年确实观察敏锐,轻而易举地便发现崔遗琅的身份不一般。
崔遗琅摇头:“不是,我和我娘只是江宁郡一个大户人家中的下人,前几年刚脱离奴籍,并不是什么高门贵族出身。只是因为主人家心善,才许我跟他同吃同住。”
白术的表情更加古怪,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不由地想起书上看过的记载,说是高门大户之家的人有豢养男宠的癖好,这少年长得跟个女娃似的,皮肤更是没晒过太阳一样的白皙,莫不成就是那类人?
他冷哼一声:“哼,也不想想到底是谁让你们成为奴隶的,你一个做奴才的,居然还感恩起他们来了。”
下人?心里反复琢磨这个称呼,白术狠狠地皱眉,谁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了。
白术的父亲在服徭役时意外过世,那时候他已经不小了,只知道官府发下的抚恤没有到他们的手里,去年的徭役更是挤占了农民的耕种时令,导致当地大量农田抛荒,当地世家大族还趁机低价收购田地。
他们的土地在父亲过世那年卖掉了,如果不是爷爷略懂几分岐黄之术,他和妹妹早就饿死了。
白术其实很讨厌想起这些事,他如今年纪大了,除了在家里给爷爷干活以外,经常去离桃源村最近的一个小镇里找活计补贴家用,他做工的那家饭馆的掌柜不喜欢这个只会埋头干活的小子,觉得他的眼神野得很,很不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