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姜绍和崔遗琅之间开始闹小矛盾,老王妃也不知道该如何调解,这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做感觉都不太合适。
于是,老王妃便继续温声安抚道:“你别多想,大郎是看你当初攻打南阳郡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害怕你旧伤没养好,落下病根,所以才把你留下来养伤。再说那支反贼不过是强弩之末,哪里轮得到你出手。”
她给崔遗琅碗里夹菜:“多吃点,你看你瘦的,比在江宁郡时瘦了很多,行军打仗很辛苦吧,你这几天就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我让大夫开个食谱,一定把你的肉都养回来。”
老王妃年纪大了,再怎么保养,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但整个人依旧大气端庄,待人接物的态度非常和善。
崔遗琅感到她发自内心的善意,心里涌上一阵暖意:“谢谢娘娘。”
此时饭桌上只有三个人,老王妃,崔遗琅和姜绍新娶进来的王妃周梵音。
他们两个说话时,周梵音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用早膳,不插入他们的谈话,也不做孝顺儿媳亲自为老王妃部膳,只一脸麻木地用膳,表情也看不出膳食到底合不合她胃口。
老王妃对此也很是无奈,或者说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北伐军前往京城勤王的时候,她和周梵音都住在江都王府,那段时间里周梵音表现得确实很好,每天早上都来她院子里陪她说话,谈吐仪表也样样不凡,即使性子冷淡些,老王妃也觉得她这种端正贤淑的女子最适合王妃的位置。
坐在王妃这个位置,最要紧的不是情爱二字,而是做好丈夫的贤内助,让他没有后顾之优地去实现自己的野望,周梵音这种冷淡的性格正合适。
结果两人成亲后,周梵音估计是懒得再演下去,直接恢复本性,整日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焚香弹琴,吃斋念佛,所有俗务她一律不管,人情来往也不去打理,一副要成仙的架势,最后还是要老王妃亲手来打理儿子后院的杂事。
老王妃不由地在心里感慨,大郎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分明是把终南山的寺庙搬回家了。
这时,周梵音突然道:“崔小将军,我今日想回平阳侯府去探望父亲,早膳后,能麻烦你能送我一趟吗?”
她嫁过来后,因为姜绍成亲后不久就赶忙去外地绞杀叛军,也没时间陪她回府省亲,老王妃为此心里也不是滋味,先江都王再怎么荒唐,面子上的尊重和体面都是一样不少的,这儿媳妇的待遇属实算不上多好,也就家里如今还没个侍妾,目前还算清静。
可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老王妃不好插手去管,周梵音做甩手掌柜,姜绍不发话责怪,她也不会故意苛待儿媳妇。
崔遗琅点头:“可以的,不麻烦。”
王爷临走前让他好生照看府里的两个女人,如今京城并不太平,他也担心有心怀不轨的人走向歧路,想通过绑架这两个女人来威胁姜绍。
老王妃多问了句:“要在平阳府住几天吗?大郎估摸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你在娘家住上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周梵音回道:“不用了,我只是回家看看父亲就行,多谢母亲。”
她眉眼寡淡:反正和那些人也不熟,呆在一起就觉得烦得很。
想到此行的目的,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崔遗琅,眼中闪过一丝晦色。
早膳结束后,崔遗琅和周梵音一起离开王妃的院子,老王妃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在心里深深地叹气:这叫个什么事,也罢,都是大郎惹出来的冤孽,以后让他自个儿头痛去。
今天是个是个阴霾天,天幕上雾蒙蒙的一片灰翳,在地平线上挣扎的晨光怎么都撕不破那层灰幕,感觉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马夫驱使马车缓缓向前行使,因为天色暗沉,他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双眼惺忪,昏昏欲睡,崔遗琅坐在马夫身边,双手抱剑,目光锐利,时刻警惕周围会有可疑人员接近马车。
长公主临死前放火自焚,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皇宫里的很多宫殿都要重建,为此又劳命伤财地启用大量的民夫服徭役,百姓叫苦不迭,明明奸臣皆已伏诛,但似乎一切并没有朝好的方向扭转。
崔遗琅心里依旧很不不踏实,熙宁帝手中并无实权,他以长姐身死悲痛过度为由,一直住在行宫不回皇宫,朝廷大事都交由平阳侯一人处理,而依照他对那个男人的定性,薛焯有那样的才能,却不见得有匡扶社稷的志气。
如今正是要安抚民心的时刻,薛焯却以熙宁帝的名义修建玩乐的酒池肉林,里面有大量的昆仑奴,来自各地的乐工美女,甚至还养了一群豹子供他玩乐,奢靡到了极点。
做为把持朝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代权臣,他这样的荒淫无度,让崔遗琅心惊胆战,总觉得这是大齐回光返照的最后狂欢,势必会走向最极端的结局。
想到这里,崔遗琅有点担心王妃的处境,如果他日薛焯彻底和姜绍撕破脸,周家又站在平阳侯的阵营的话,王妃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正愁眉不展时,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眼前是座朱廊黑瓦的古典建筑,两边各自坐着一尊狻猊石像。
周梵音走下马车,崔遗琅跟在她身后,脸色突然有点古怪:嗯?王妃娘娘好像比他要高一点点?!
残忍的真相猝不及防地揭露在他面前,崔遗琅恹恹地垂下头,清澈的眼睛里一股丧气,闷闷不乐。
周梵音脚步一顿,语调清泠:“你怎么了?”
崔遗琅脱口而出:“我发现我好像比娘娘您矮一点。”
话刚出口,他咬住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在王妃面前如此冒犯,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周梵音一愣,本来还以为他是在为姜绍黯然神伤,谁曾想却听到这个答案,又看到面前的少年一身红衣,正值青春年华,眉眼姣好,脸上还有红晕,水莹莹的眼眸像是浸泡在池水里的宝石,怎么一个水灵灵的美少年。
她忍不住想:感觉这是见过的穿红色最好看的男孩。
但也是个小矮子。
她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一抹笑意,因她从前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这样笑起来时便犹如忍冬的积雪消融,看得崔遗琅一愣,从未见过她这样鲜活的一面。
这时周梵音也从崔遗琅的神色中察觉到异样,她立马收敛笑意,冷声道:“那是你太矮了,小孩子就多要吃饭,你早膳吃那么点,怎么可能长得高。还有,别叫我娘娘,听起来好别扭。”
说罢,她转身快步朝正厅走去,崔遗琅连忙跟上去:“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随便你,反正不准叫娘娘,我又不是你娘。”
“……”
有点蛮不讲理。
进入正厅,座位上有个行动儒雅的中年男子,两鬓已经有风霜,身材也有点发福,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眉眼和周梵音有三分相似。
周梵音对他欠身行礼,语气平淡道:“父亲,我这次回来是来拿落在老家的焦尾琴的,表兄说他替我带到了京城,在哪里?”
“哦,你说你的琴啊,你表哥前几天送过来了,放在你闺房呢。”
得到回答后,她转身就要走,似乎并不想和她的父亲叙旧,崔遗琅心想:看样子王妃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好。
周敏连忙叫住她:“等等,你弟弟的差事你跟王爷和你表哥谈过没有?”
长公主大清洗朝堂前,周敏和家人虽然及时逃出京城,但官位也丢了,如今他官复原职,他唯一的儿子却依旧没个一官半职,他知道他儿子的真才实学,便想走个门路,让儿子挂个虚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