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拍拍崔遗琅的背:“你转过身,你给你搓背,等会儿你再给我搓。”
“好的。”
崔遗琅趴在池沿,舒舒服服地享受白术的搓背服务。
说来这白术也是个圆润到极点的人,崔遗琅在军营里一向不苟言笑,以冷面示人,虽然因为当初斩杀武安侯一举赢得个“不愿君王召,愿得崔郎顾”的美名,但当真和这位玉面小郎君照面,却也怵于他的冷面,委实不算好接近的人。
但白术从来不怵,无他,任谁看过这位崔小将军跟个小哭包似的拉住自家妹子的袖子,惨兮兮地叫娘,都不会觉得他是个高冷目下无尘的人。
白术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这小子就是不喜欢说话和社交而已,性情其实软和跟绵羊似的。
既然已经决定拜服,白术身为降将,又没什么家世底蕴,不如先和这位深受江都王信任的小将军打好关系,况且他们也算是旧识。
如此一来,崔遗琅在军营里多了个副将,有白术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帮他处理军营中的俗务,军纪严肃的同时也多了点通达开明,两全其美。
白术一边给他搓背,一边啧啧称奇:“别的不说,你这身皮子和头发是真的好看,就是这些疤痕实在是破坏美感,我记得在桃源村里你身上还没那么伤的。”
他也没有调戏的意思,只是他头一次见到男人能养出这样的皮子和头发,长约七尺的头发光彩艳艳,下端流泻在汤池里,颜色极其乌亮,衬托得脊背如丝绸般柔白,嫩生生的。
他心想:从背后看倒像个俏丽的小姑娘似的,不过要真是个小姑娘,那可没机会见到那么好的皮子和头发了,还能摸上一把呢,嘻嘻。
因为白术语气中不含一丝淫邪之意,崔遗琅也没当回事儿,他泡得昏昏欲睡,随口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是武将,整天打打杀杀的,身上有几道疤痕不挺正常的吗?”
“也对,那你这头发是怎么养的?阿芷一直在抱怨她掉头发掉得厉害,年纪轻轻都要秃了,哈哈。”
崔遗琅想了想:“唔,我娘以前洗头发,会在洗头的水里加一些芝麻油。我那里还有一些以前她自己调制的皂膏,等会儿你拿给阿芷吧,我自己用嫌麻烦的很,掺点芝麻油洗干净就行了。”
“好,我先替阿芷谢谢你。”
谈到阿芷,崔遗琅随口问道:“阿芷她最近怎么样?还习惯在王府的生活吗?”
“你说那个野丫头,早乐不思蜀了,这些天都在医馆向那个姓黄的郎中请教医术,要么就是陪姜绍她娘做针线活,日子过得可比我精彩。今天一早就和姜绍她娘去城外施粥了。”
“学医术挺好的,行走在世,得有一门手艺傍身才行。”
白术叹气:“我也觉得挺好的,阿芷很久没那么放松过了。离开桃源村后,她和我去了起义军,跟我一起东躲西藏,整日提心吊胆的,我忙于军务,也没精力照顾她。直到姜绍全面进攻的前一夜晚上,她来给我送饭,我才发现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说话时,崔遗琅便不动声色地耐心倾听。
“我手下的人告诉我,军营里死的人一茬接一茬的,郎中压根不够,她坐不住,也和郎中们一起去照顾伤员。你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断手断脚都算是体面的,更血腥的……她也都见过,一开始哭了又吐,吐了又哭,哭够了还得用刀子去割掉伤员身上的腐肉,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然后呢,他兵败被姜绍俘虏,妹妹也一起被抓了起来,他在地牢里一心求死,却也没想过妹妹的下场,也亏得姜绍是个军纪严明的,不然妹妹会被送去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现在细想,也觉得对不住妹妹。
白术狠狠地喘出一口浊气,想到自己曾经骂崔遗琅的话,他愧疚道:“对不起,如意,当初在地牢里我那样骂你,你还在姜绍面前为我求情。我不是存心的,那时我真是失去理智了,一心求死,对不起。”
崔遗琅一愣,其实他从来都没把白术的话放在心上,他出言安抚道:“你别在意,我没把那话放在心上过。你和阿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理解你造反的原因,于情于义我都会救你。”
他又补充道:“其实我很佩服你,听王爷说,他也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胜过你的。你今年也才十九岁,有这样的本事已经是很了不起的。”
白术苦笑:“算是姜绍抬举我了,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在姜绍的铁骑兵手下撑那么几个月已经是强弩之末。其实我也是做过起义军的首领才知道自己以前太傲慢,总觉得自己就是汉高祖那样的枭雄,是那个能匡扶天下的命定之人。
但真正坐到那个位置,才知道自己要承担的重担,光会调兵遣将还不行,还得会计算粮草消耗,还有什么税收?老天爷,我当初被赶出账房就是因为打不会算盘。”
算数不会就是不会!
终究还是因为学识和眼界的局限,加上年纪实在太小,白术当上义军领袖后再怎么拼命汲取知识,还是因为经验不足和时间紧迫输给姜绍,这也不丢脸,但权力场上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自从来到江宁郡,白术便跟在崔遗琅身边做副将,两人经常一起巡逻街巷,或是带兵勘察敌情,但越是了解江宁郡的风土人情,白术越是自惭形秽。
即使白术一向看不惯姜绍这种伪君子,但还是得承认他在治国理政这方便确实没得挑剔,江宁郡诚然一副地灵人杰,海晏河清之相。
全天下人都知道南北之战即将彻底打响,姜绍也在紧锣密鼓地打造战船,准备粮草,但看这四周百姓的生活,除了忙碌一点似乎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
白术还记得有一次他和崔遗琅一起去街上巡逻,他不动声色地从街上百姓的脸上扫过,百姓的脸色很大程度上能反应出这个地方的执政情况,江宁的百姓不说能吃多好,但吃饱饭是不成问题的。
即使是身有残疾的人,也有专门机构给他们安排一份活计,他们这座城的敲钟人就是个侏儒,便是连这样的人都能照顾到位。
也是看到这江宁郡的风土人情,他才肯彻底拜服。
崔遗琅不清楚白术心中的种种思绪,但他素来是个和善性子,宽慰道:“你千万别这样想,自古以来,农民起义都是走投无路下的揭竿而起,但凡能吃饱饭都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最后能坚守本心的农民领袖又有多少?大多翻身掌权后便忘记本心,沉溺享乐,变成昔日自己最憎恨的那一类人。可你却格外理智清醒,从不接受下面献上的美女,即使是弹尽粮绝也没想过要屠城搜刮民财,这才是最难得的。”
他这话讲得头头是,白术敛起来的眉头渐渐松开,这些天因为败于姜绍之手的郁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道:“也对,他是什么起点,我是什么起点,他手里有铁骑兵,我手下的兵能一人一把铁刀就算不错了,我也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
崔遗琅也点头:“好,凭你的本领,定能建立一番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