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者道:“你为何惹是生非!”
少年道:“难道我看他们伤人吃人,到处都是吃人的妖魔,哪里有什么神佛!”
“是,可是我只在乎你!你这个孩子……我怎么维护你?还不认错。”
幕布里,少年手持宝剑,斩妖救人,编钟音效阵阵急促,他双眼噙泪,不住回头,看黑沉沉的人间。
“想要杀我,你恐怕法力有限,”少年冲暴雨中道:“我肯灰飞烟灭,只要你勿伤此地一人。我这一身非轻,乃天上星宿转世,今日我舍身与你,只求你还人间太平。”
那把宝剑割破喉管,鲜血扑涌出来。
有人抱住他,在雨中哽咽,眼泪滴滴落在他眉心,他死仍睁着的眼,终于闭上。
白沉见周围也没有其他人,这个动画片他也不感兴趣,就低声和林在云咬耳朵:“你要回京市吗?”
林在云说:“回去做什么。”
白沉没料到他这样说,一怔后,只笑了一笑,没再言语。
影片已近尾声,七年前,林在云只看到这里,就被白沉拉走。
然而,就在这时,鲜红又染上城池,乌云再次蔽日。妖魔怎么会信守诺言,不再滥杀无辜。
一次低头,次次低头,逼死了少年一个人,往后还有千个万个人死。那少年于是死而复生,再闹魔窟。
七年来,林在云躲着不敢回京市,怕面对旧人旧事,怕被勾起回忆,怕失败。即使顺利协助捣毁大庆岭这里的诈骗窝点,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有功。
他舍了大好前程,云端跌坠,也不肯放弃举报和证言,只求这能成为弱者的武器,永远威胁着那些魑魅魍魉,不再肆无忌惮伤人。
可他要是不回去,巨浪仍然滔天。
白沉看出他有心事,提前出去,买了小吃等他。
他心事重重走出来,悠悠叹口气。白沉瞥他一眼,懒得说,这么装模作样的叹气,明显是叹给自己听。
林在云见他没反应,清了清嗓子,又叹了口气。
白沉:“吃不吃糖葫芦?”
“吃。”林在云顿了顿,感觉这时候再叹气不太好,只好跟在白沉后面。
“你不要叹气给我听,”白沉专注看着糖葫芦小贩拉糖丝:“我不要求你明哲保身,只要你对我坦诚。”
三月份,春光渐暖,糖葫芦的糖丝扑鼻,日光照得人暖融融的,林在云转过脸,看着大街上人头攒动。
本来他应该害怕,但是因为不是一个人,所以也并没有什么畏惧。
第71章 被种在边城的白玫瑰(20)
京市白雾里, 铁轨传来细微的震动,少年的脚感觉到了。那远处正迎面而来的汽笛声,带着湿润的雾, 淹没其他感官。
听说某市除恶扫黑取得显著成效,昨天的新闻也说光明必将战胜黑暗。那么,他的白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个人很快在脑海里浮现, 那人神采飞扬,对他许下承诺。但很快, 那人的声音和面容也消散。
他踏上铁轨。
*
两天后,林在云和刑明焕再次回到京市, 完善证言后, 案件进入闭合证据链的环节。
林在云深知此事要进展顺利,离不开刑明焕帮忙, 同刑明焕约法三章。
案件办理中,两人当然是通力合作,绝不藏私,互不欺瞒。但此事毕后,也不必互有亏欠, 再藕断丝连。
刑明焕睨他, 倒微笑:“宽心吧, 我绝不影响你的私人感情。”
车上, 林在云靠着窗, 外面的风刮进来, 他听到刑明焕打了打火机, 咔哒一声,却没有烟味。
他道:“什么私人感情?”
刑明焕没说话,林在云转脸, 才看到他始终静静看着他。打火机咔哒合上,火苗熄灭,车里又陷入黑暗。
外面下了大雨,刑明焕送林在云去临时居住的旅馆。路口红灯,车就停在这档口,前不去退不回。
“说破太没意思,”刑明焕说:“我认栽,七年来,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不是我,到如今,看到你有新爱,我是祝福的。”
话说得这么滴水不漏,在漆黑狭窄的车里,格外冷沉。林在云听他这样说,也没有话可讲。
到了旅馆外,林在云下了车,进了门里,回过头,刑明焕的车还停在雨里,车窗里隐隐看到打火机打亮,点了橘红色的烟头。
原来只是为了点烟才没开走,而不是因为想看着他进去。
整理口供,收集证据,这是一项大工程。当地合作的记者多方来打探,舆论的战场同样焦灼。刑明焕处理这类东西,得心应手,也应付惯了,省了林在云不少麻烦。
林在云很快发现,这个案子最大的麻烦在于,当事人大多数已步入社会,不愿意再牵涉,愿意作证者廖廖,几无一人。
十几封邮件,警员十余次拜访,皆无功而返,历时一个月,只收到一封匿名回信。
这让许多人灰心丧气。盯梢副院长的警员忙活了两周,那个老狐狸却不动声色,似乎早有知悉,每天除了工作,便是吃吃饭打打牌,没任何异样。
他们空有抱负,这下被现实打了个昏头转向,在瓦砾滩头尝尽挫败。
林在云有过失败经验,这次格外沉得住气,先收集材料,再让刑明焕在合作的媒体报刊里曝光。
许多人拒绝出庭作证,对于过去也讳莫如深,林在云吃了几次闭门羹,就转而以匿名信箱投递为主。刑明焕倒不想打击他,却的确也收获甚少。
京市连着下大雨,盯梢的同志不得不停,刑明焕有理由送林在云回家,看雨刮器在窗前滑动,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中,林在云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烟气,想是刑明焕和谁在车上说过话,关着窗,烟味没散。
刑明焕先开口了:“我父母有点想见你,我回绝了。是我当初没说清分手的事,也让他们误会到了现在。”
他现在的语调冷静,说话亦平铺直叙,“当年确是我旧情难舍,心怀侥幸。不过后来早也忘了,只是工作忙,忘了和他们说一声。要是有人问起你,你直说实话便是。”
林在云点了头,见车子停在旅馆屋檐下,要下车。
刑明焕不发一言,跟着下了车,靠在车门边,拢手点完烟,侧眼看着他下来。
林在云走到里面去,再回过头的时候,刑明焕才说:“你这里一时半会儿,事搞不定。我不能总跟着你。我准备先回大庆岭交接,走完程序,今后我们大概也少见。”
话里话外,像在说从此不见了一样。
林在云不想比他先露出舍不得,“知道了。”
刑明焕笑了一笑:“这正合你意了吧,反正我们勉强相看,也是两厌。如果不是为了查这些事,你都懒得找我。当然了,我也没有见你的兴趣。这大半个月,我才发现我早厌倦了,也并不爱你。你要和我约法三章,才好笑,其实我根本不打算和你纠纠缠缠下去。”
说罢,就上了车,扬长而去。
这样的大雨夜,难得让林在云想起来过去。
刑明焕有次回家,两人头一回分开,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刑明焕一个电话杀过来,半夜两点多,什么话也不说,只一味喊他名字,林在云林在云的,把他喊烦了,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刑明焕的声音隔着电话,模糊不清。
林在云夹着电话,一只手抓电话线,说:“到底什么事?”
刑明焕说:“我爱你。”
就为说这一句话,凌晨扰人清梦,林在云气得大骂他一通,要挂断。刑明焕倒听他骂,叫他等等,别挂电话。
林在云以为要说正事,聚精会神,准备听听刑明焕这趟回家,他的家人是否赞成他们在一起。
谁知道,刑明焕来了一句:“我睡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
年少时爱得稀里糊涂,也难知道未来变化。林在云隔着雨幕,看黑漆漆的街道,回过神时,刑明焕的车早已看不见尾气。
经过不懈排查,警员很快联系到了给副院长做过帮手的人,进入盘查审问。
林在云每天看一遍信箱,终于收到一封邮件。地址没有匿名,大致描述了发信者亲人当年受侵害的经历,还有一些医院检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