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地有了像是林在云的消息,他便连夜跑过去,到头来乌龙一场。
又说浙地某个老同学见过他,刑明焕向上申请调去,组织关系麻烦了半年,好不容易到地,才知道那个同学不过是随口吹嘘。
这样的事,七年前刑明焕就经过十几次,因此,倒还算平静。
可是林在云到底在哪里?
十八岁的林在云,在学校花丛里也会迷路睡在秋千架,二十几岁的他,难道真的要跑到天涯海角去吗?
辗转各地,终于没地方可以再找。刑明焕终于等到了阿童木出生这一天。03年4月7日,电视台重播了《铁臂阿童木》。
刑明焕一边打电话,听着各地不知真假的消息,说是找到了人,一边看电视。
老朋友听到片头曲,开玩笑说:“也许他真的穿越天空,飞到群星的彼岸去了。”
刑明焕没什么反应,他已经在不断的失望里,积累了经验。因此对于这一次大庆岭的消息,也并不多相信。
与其说他还在寻找他,不如说,只是不想承认今生无法再见,一直麻痹着自己。
在大庆岭,刑明焕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林在云曾经在这里居住过,但是后来,他踏上境外的火车,没再回来。
他走过的街道,他住过的屋子,他和另一个男人拍过的照片。刑明焕一页页翻相册,里面大都是空白,他的日记也只记到了98年。他的存钱罐空空荡荡。
有关于他,居住过的痕迹,少到像一场无法辨认真伪的梦。
刑明焕拒绝了当地给他收拾出招待所的好意,静静坐在林在云曾住过的屋子里。已经入夜,这里仍不静,外面狗叫得心烦。
离开的六年里,每一夜他是怎么入睡?他为谁流过眼泪,他有没有一分钟思念过他。刑明焕得不到解答。
事后,老朋友得知消息,旁敲侧击,劝他节哀顺变,这样的案例太多,恐怕凶多吉少。
刑明焕朦胧中,隐约觉得他们好像已经结了婚。只有亲人恋人,配得上节哀顺变,才能让亲朋好友来吊唁。即使他们已分了手。
他还是放弃了从法。那条康庄大道在眼前,锦绣前程已铺陈,可那个美好世界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他想见的那个人。
追查境外犯罪组织的日子里,刑明焕经常做梦。
梦里面,林在云还是十八岁的样子,在秋千架的花丛里熟睡着,有时候又推开他桌案上所有笔录调查记录,红着眼睑冲他喊“为什么你不来”。刑明焕没有办法了,只好说:“我一直在找你啊。”
他本是做了了断,这下又无穷尽做着这个人的梦。一开始,还只是梦着他们过去恋爱时的事,他在球场上进了球,回过头去看观众席,林在云托着下巴,微笑地看着他,口型好像在说不许装酷。
后面的梦便没有剧情了,只是林在云一直问他为什么不来,说这里好黑好冷,问他什么时候来救他,问他是不是忘了他。那么委屈,那么伤心。刑明焕被他问得没章法,一时间也忘了是他先提的分手,是他要走,只好道歉了。
梦一醒,连质问也没有了,漆黑的深宵里,刑明焕一时间分不清梦和现实。或许梦里反而更好过。
捣毁传销组织那天,刑明焕没有去庆功宴。
一个个受害者被送回来,名单上检索了一遍遍,还是翻找不到那个名字。
那天晚上,刑明焕又做了梦。
这一次,梦里不再是黑漆漆的,不再是林在云一个人。周围有了明亮的棕榈树,在教室里,他还是少年时的模样,被叫起来,就笑着质疑起某个章落的解读。
刑明焕撑着脸,转笔坐在他后面,心想这人比他还爱装酷。
“没关系的,”少年转过头来,忽然安慰他一样说:“我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一定还会回来。哪吒也削肉还父,物质不灭,死也不过粉碎罢了。”
“粉碎回到宇宙,你天天都正见到我,春天湿润的泥土,夏天的风,秋天大街摊子里焦甜的气味……我都和你一起感受。”
梦做到这里就停了。
刑明焕翻身起来,打扫屋子,在放存钱罐的柜子里,一本书掉下来,两张纸飘到地上。
他捡起来。
“三十岁的刑明焕,好久没有给你写信。我是二十二岁的林在云。中间四年,不多赘述,亦太冗长。”
刑明焕已知道,那四年里,他想过死,掉过眼泪,恨过什么人,不信善恶有报,一心只求粉身碎骨,不留在这个浑浊的人间。
“度过而立之年,你是否对人生有新感悟?十八岁我揣测你此时功成名就,不过现在,我想即使你没有功成名就,也没有关系。世界可爱,原谅我不祝三十岁的你永远快乐,你总是太理性,我希望你有一双为弱者流泪的眼睛。好吧,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不好听的话就不许说了。”
刑明焕刚要说,一双这样的眼睛,带给他什么好报,赔了前程搭进性命,究竟……可是还不等更激烈批评,就被林在云提前嘟嘟囔囔堵住了后话。
“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只有你懂得明哲保身吗?要活着也很简单,你不要成天说我。二十二岁,我是否还爱着你?我爱你,但只许今生,不许来世了。”
轻描淡写,他就到这里停笔。
活着很简单?这么简单的事,做不到的一定是天字一号的笨蛋。
刑明焕蹲下来,将掉下去的书捡起。书封上的字一时模糊着,这里的夜晚从来没像今天一样安静。寂静里,有车驶过,带出些许蜂鸣的回音。
在这极静的空气里,那蜂鸣声越来越大,刑明焕听到他朗朗笑着喊他,刑明焕。
在公寓沙发上,他正在小睡,刑明焕给他捂着手指,过了会儿,低头亲了一下。他好像觉得痒,动了动眼皮。刑明焕按住他的眼,欲盖弥彰不准他醒。
林在云顿了顿,还未说话,嘴角先扬起,清晰地唤他:“刑明焕。”
故事里妖怪被叫出了真名,就只能束手就缚,刑明焕只好放下手,道:“有蚊子咬你的手。”
*
刑明焕知道,他已做了了断,决意死了。他愿意一生一世相信,林在云还在世界上某个地方活着,呼吸着,有鲜活的笑脸,明亮的眼,那个地方太远了,远离了他,远离了过去,也许就叫做天涯海角。
有一天,当他亦物质粉碎,就能抵达那个地方,和十八岁的林在云重新遇见,在少年光阴的树荫花丛里,躲开了命运,自主地人生。
那时他不是高干子弟,不必一遍遍和林在云讲那些大道理,也能闯入暗巷,和他逞一时意气。
如果天真的允准他有一分钟,同时和林在云思念着,如果思念也能穿过时间空间和生死,愿他知道,他仍爱他。
第74章 白HE番外
03年经济渐步入稳定, 白沉也在边境线外发展正好。
换作别人,恐怕适应不了当地鱼龙混杂的环境,和无政府的混乱。白沉经验老道, 把控住了局势。
当地政府一直投鼠忌器难以彻底管控,一部分原因是经济太差,还不禁枪, 以至于牛鬼蛇神横行。
这两年,在国内外努力下, 终于建立起一条贸易线。
为写出详实真切的报道,林在云就职的报社收到邀请, 飞去当地, 实地采访和考察。
坐当天最早的航班,林在云到了地方。下了大雨, 他鼻塞了半天,耳朵边还有些嗡鸣,前面有人按开车灯,喊他两声,他才听清楚, 循声看去。
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就算模样有了变化, 眉宇添了伤疤, 再过些岁月, 林在云也一眼能认出来。
“怎么这副样子, ”白沉噙笑:“垂头丧气, 碰上什么坏事了?”
林在云道:“就在跟前呢。”
白沉指指自己:“我啊?我可什么也没干,没有这样冤枉的。”
林在云这会儿本来该在休假,在家里睡觉。要不是白沉这里只匀出三天, 给他们走访,他大可不必昏昏沉沉地来,在飞机上还半寐半醒。
他也懒得和白沉斗嘴,又不是当初年纪小的时候,他才不给白沉笑话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