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默默走了一路,面红耳热。到夜风吹凉衣襟,裴骤辉的手指才碰到他的手指,他蜷了一下手,便松开,任裴骤辉牵住了。
幽州寒星点点,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第85章 遇见他如春水映梨花(11)
三哥给他带的话本里面, 总讲到一对有情儿女,受家族阻拦,人间不能相守, 便双双化蝶,飞去神仙洞府。
林在云觉得,幽州, 就是书里的神仙洞府。父皇和太后不能同意的事,他都能尽兴, 自由自在,什么都不受拘束。
他不通军事, 纵然裴骤辉带他议事, 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听, 并不干涉。每回议事后,裴骤辉就陪他提着鸟笼,去周边逛逛。
幽州往外百里,就是突厥王帐了。
林在云听说,裴骤辉的亲人就是埋骨突厥大军箭下。裴家人少年从军, 竟然无一生还。
将军府仍权倾朝野, 大将军剑履上殿, 赞拜不名, 人人艳羡裴骤辉万人之上。林在云却觉得他可怜。
太子哥哥教他弯弓射箭, 谁会教裴骤辉, 三哥为他偷带话本和糖渍青梅, 谁为裴骤辉准备。
他被人爱过,知道被爱的滋味,便不害怕爱人。
即使他们都说, 裴骤辉生而克亲克友,大将军又老是离他远远的,他也不害怕。
裴骤辉拈起棋子,说:“训练有素的将才,在沙场被包围能临危不惧,突破重围,这是奋勇;
一文不名的小卒,面对千军万马,而己方弹尽粮绝,能野草填腹,悍不畏死,这是血勇。”
他沉吟一下,才笑说:“有时候,殿下棋风太孤勇。”
林在云下棋输给他,本就生气,一听他叽里咕噜冷不丁评价起自己了,忿忿道:“我知道,你笑话我有勇无谋,下棋的智慧不如你。”
裴骤辉笑笑:“军棋里有两枚王棋,两军分河对垒,王不身先士卒,一腔孤勇,怎么能杀入对方王帐。”
他落子吃掉了林在云的王棋,说:“殿下勇有余,却无棋拱卫,难免万箭穿阵,片甲不留。”
林在云丢掉棋子,装作没输:“没意思,谁要玩这个。”
明明是他非要下棋,现在说不玩的也是他。这样耍赖,裴骤辉也只好长个教训,下回不再赢他了,“既然臣赢了棋,殿下答应臣一件事。”
“我那是让着你。”林在云说。
裴骤辉道:“那作为交换,臣也许殿下一个条件。”
林在云这才点头。
裴骤辉道:“王校尉上回被殿下说了两句,心中难安。臣估计,他也反思得差不多,是不是可以叫他回营帐?”
裴骤辉治下严明有纪律,却不乏和大将军相左的意见。
往往裴骤辉还没有表态,林在云就托着下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着那个唱反调的将领,好像对方提的是什么祸国殃民的计策。
王校尉和大将军争执,在分兵问题上争辩不下。走出门,就被七皇子嘟嘟哝哝说他吵。
大将军还附和:“是有些聒噪。吵到殿下休息了?”
王校尉悲愤。他还没说七皇子那只鹦鹉叽叽喳喳,竟先被嫌弃,大将军也是非不分。
他一怒之下,告假几天。几天过去了,王校尉怕七皇子记恨他,不敢回来了。
裴骤辉只好来帮忙问问殿下。
用裴骤辉的话说:“殿下不会和你生气。”
王校尉不信。大将军当七皇子涉世未深,当他天上星宿人间无咎,绝不会记一个凡人的仇。这种不客观的评价,王校尉难以认可。
林在云早忘了这事,点点头,答应了裴骤辉,说:“那你现在就欠我一个情。”
裴骤辉说:“再欠几个也可以。”
“不行。”
欠一个还有些旖旎,他又不真的要裴骤辉还。欠几个,真把他当成当铺债行了。
“为什么?”裴骤辉不解。
这个裴骤辉,如此的不解风情,林在云只好让让他,说:“我又不要你多欠我,只要你记我情,不要忘了我。”
裴骤辉这一次沉吟更久,才开口:“那殿下浪费了一个条件。”
“你做不到?”林在云问。
“这个容易。”裴骤辉说:“就算没有这局棋,我也一样忘不了殿下。”
这样的甜言蜜语,林在云本来不信,可裴骤辉说得平静,毫无波澜,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便将信将疑,讨价还价:“那下辈子也是。”
裴骤辉笑笑,收捡棋子,并不说话。
林在云后悔问了,早知道裴骤辉不回答,他还不如不问。
这当然不是他的错,全都怪裴骤辉。待他回京,一定和太子告状。
林在云一顿,道:“太子哥哥今天也没有来信吗?”
裴骤辉仍垂着眼:“如果有,我会告诉殿下。”
林在云感觉他的表情变得很淡漠,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如果是其他事,林在云就不再说了,可事关太子,林在云还是道:“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裴骤辉没开口。
“裴应照。”林在云道:“我要你将京中近来的事,一一告诉我。”
系统:【我已经传给宿主了qwq宿主没查收吗】
【给他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 不能一下子就打死人家呀】
裴骤辉说:“没什么要事。秋狩后,太子勤勉,一直在查治贪腐,三皇子在府中求佛问道,醉心山水。京中时兴一种紫苏浆茶,倒可以叫人带个二两,供殿下一试。”
林在云看了他一会儿,从他脸上看不出异状,反被他微笑一看,问:“殿下不信我?”
被他问住了,林在云只好说:“没有,我信大将军。”
他信大将军,便一概不问。
等林在云得知,京中风云变幻,太子被查勾结士族,陷害老师,窜通内宫意图谋反,还是营中一个小士兵带回的消息。
如此重案,街知巷闻之时,就是已尘埃落定,即将清算。
果然,不到傍晚,废太子的诏书天下皆知。
裴骤辉在营帐待到深夜里,一件事一件事地议,埋在军务里,终于走出来。
秋雨绵绵,深秋的幽州,寂寥寒冷。这里远离京畿,十几年苦寒,不曾听闻天子,只知将军。
裴骤辉不愿意此时见林在云,可他再躲,又能躲到天涯海角么,只好牵了追月回城去。
林在云没在将军行辕,也不在城中宅邸。
裴骤辉下了马,问了守城士兵,才知道七皇子在城箭楼。
那楼没有哨楼高,没有烽火楼安全,没有王府舒适,这样凄风冷雨深秋天气,大将军要是不来,七皇子真的敢一夜宿在这里,孤单单想心事。
裴骤辉把追月系在下头,顺着梯子台阶上去,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解了酒壶,喝了口酒。
林在云还以为他上来讲大道理,想不到他不吭声,喝起了酒,倒比自己更沉得住气。
“太子被诬陷,你知是不知?”
裴骤辉说:“殿下人不在京畿,怎么确定是诬陷?”
林在云不想和他辩,愈辩愈错,一气道:“何必转移话题,你身在庙堂,有何变动,瞒得过你?是不是诬陷也罢,只有一件,你骗了我。”
裴骤辉道:“那臣知与不知,在殿下心里,也早就和诬陷太子之人同罪论处。不,那人如果是殿下手足,殿下心有不忍,便罪轻一级,臣无论知与不知,都是知情不报,更要罪加一等。一加一缓,臣倒成了害殿下伤心的千古罪人。”
林在云道:“你要是无辜,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绝不冤枉好人。”
“话里话外,你要我相信,是三哥谋害太子,好,我信你,既然你知情,连是何人所做都一清二楚。那天我问你,你为何不说。”
裴骤辉还是不看他,冷冷道:“说又如何?殿下要快马回京,和太子同担罪责,一齐幽禁,全了你们义薄云天手足之情?荒唐。”
“裴应照!”
“臣在,”裴骤辉道:“臣送殿下回府休息。不日,殿下便前往封地,不必过问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