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我和阿姨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一个下午的时间,陶率还是决定让他知道真相。哪怕他会恨他。
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陶率不想再骗他下去。
病房里,仪器冰冷地滴滴答答响着。陶率的声音极慢,却仍然讲了下去:“从一开始,发生这些事,并不是你的错。”
林在云望着他,眼睫渐渐湿润了,苍白的脸上竟然没有意外。
“我其实有过这样的猜想,”青年轻描淡写地说,语言混乱,声音哽咽,“比如我以前做错过什么……或者对不起谁,或者是我的爸爸,他得罪过什么人。”
他闭了闭眼睛,有点喘不过气,好半晌,才说:“谢谢你告诉我。”
第23章 被算计的破产贵公子(23)
霍遥山来的时候, 他刚打完点滴,护士替他摘掉针头,他低头在看新出的漫画书, 心不在焉地抬手。
护士拍下他抬的那只手:“左手。”
医生收起病历本:“患者目前状态稳定,出院后还是要保持规律作息,家属也要多关注病人的情况。”
霍遥山很清楚这样的话安慰性质大于实质意义, 却仍认真听着,等医生说完, 才看向病房。
护士仍在叮嘱,他侧颊有点笑的模样, 似乎并不怎么把话里严肃的部分放在心上。
他一向不把生死大事放入眼中, 用老话说,是不食烟火, 世上许多东西他得到时太轻易,纵使失去亦不可惜。
霍遥山靠在门外,走廊只中间开了一盏灯,半个身体隐在黑暗中,病房里光煌煌, 照在脸上, 就这么不知不觉看着他。
过了半分钟才怔然回神, 慢慢站直身体。
护士替林在云将药收进袋子, 刚要放边上, 就有人接过, 她抬头, 笑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重症病人到了后期,治疗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家人陪伴反而弥足珍贵。世态炎凉, 便是亲父子兄弟,也很少有人天天来探望。
霍遥山道:“沙利度胺只有两瓶?”
“以后可以再来医院开药。”护士道:“最好还是控制用药量,容易有嗜睡的不良反应。”
霍遥山颔首,林在云仍坐在原地,手里的漫画书没翻一页,僵在那里。
后面护士已经走出去,正在絮絮说着其他病人的情况,某某医生几点上班云云。
病房里静得出奇。
霍遥山垂下眼,心中一瞬间有了猜想。
林在云听到护士和他说话,心知不能再表现反常,翻了一页书,书上的字却全都花了,看不清。他伸手揉眼睛,护士回过头“哎”了一声。
“刚换的输液针,你别动!”
她话音还没落,霍遥山早已抓住他的手,固定针头。
他没受伤,眼周仍泛酸,书页被攥皱,主角大冒险的笑脸变扭曲。
霍遥山一瞬间全明白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像铁钳,僵了下去,却死死不松手。有很多次,很多次想过他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在决定报仇前,这件事已经在霍遥山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
依九年前一面之缘,他是那样孩子气又恶毒,太轻易得到人人艳羡的一切,优渥的经济条件,爱他的恋人,从不忤逆他的父亲,甚至随口一句承诺就牵走一个路过的人的心。
“谁告诉你的。”霍遥山道。
林在云转过脸,道:“看来他所言不假。”
病房里的光线过于明亮,惨白的光,将西装都照白。霍遥山说:“陶率,对吗?除了他,你还能这样信谁。”
林在云要挣开他的手,他却更加大了力气,几乎握得生疼。
青年控制不住道:“我要怎么信你?”
霍遥山怕他又乱动,把输液针碰回流,这时见他眼圈洇红,没了办法,只能松手,脱口而出:“你现在这样的状况,他……”
“看来你句句都是为我好,”林在云打断,他好一会儿没能说出口,呼吸了好几次,本就苍白的脸,更不见血色,用力呛咳了两声,才说下去:
“你打算瞒我到死?”
霍遥山僵僵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一时仿佛没有听明白,半晌,才微微嘶哑道:“不好吗?”
他是答应过不再骗他。但是这件事,他要怎么告诉他?
要是突然有一天,有个人跑过来告诉他霍正国是个卑鄙小人,霍遥山想不到自己要作何反应。
对他百依百顺的父亲,突然变成别人口中千刀万剐的恶人,难道这样让他痛苦的真相,也要说穿?
“其实我猜到,你并不真心喜欢我,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你恨我,但竟然又帮我。”
青年喃喃道:“你处处作对,也不肯真的让我走,我以为你是自尊心作祟,为了九年前的事。我想不到我欠了你。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那天我不打那个电话,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原来你是早有了计划。”
他每说一句,霍遥山脸上表情难看一分。
没有一句可反驳,一开始,霍遥山的确正打算让林在云知道这一切。让他知道这是他父亲咎由自取!
可是现在,霍遥山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浇了盆冰水,竟一个字说不出来,灯光下,他的脸有些战栗,难以言喻的恐慌蔓延,有什么恶兆将发生,他却毫无阻止的办法。
这不正是他的计划。
潘多拉打开魔盒,放出灾祸和绝望,后悔中慌忙关上盒子,将希望关在里面。
“别说了。”霍遥山道。
“我想过你会不会有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恋人,你恨自己,所以恨我,我想过会不会我真的伤害过你。”
林在云道:“我不怪你骗我,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好骗的人,我不是想不到。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信。可我怕拆穿,我怕你真的骗我。”
他说着,模糊了视线,泪珠急痛滚下来,在眼里的泪,全变成病房里白的光圈。
“别再说了。”
霍遥山从后面抱住他,想要吻他,他也没有动,泪珠凝在眼睛里。他的眼窝浅,总有人说这样的眼睛装不住眼泪,一定爱哭,可是他前十几年从来不哭,他不该在医院里等,他不知道怎么去质问霍遥山。
“我害怕你,”他梦呓一样轻声说:“你能不能放过我。是我蠢,我看不穿你说的谎,你在心里恐怕也这样笑话我。”
他脸色惨白得不正常,凝在眼里的泪珠终于滚到下颌,“霍遥山,你是不是知道……”
霍遥山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垂下眼,去吻他,他的眼泪滚下来,在冰凉的脸上烫得惊人,让人觉得身体愈发冷。
他还是说出口:“你当然知道,我还喜欢你。哪怕你提醒我不要爱你,但我不是个好学生,我竟然骗我自己。”
他竟然笑,侧过脸去定定看霍遥山:“不是你骗我,是我自己。”
刚说完,青年喘了口气,还是闭上眼睛。
紧接着仪器声音嘀嗒嘀嗒急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手术刀的寒光,急救灯亮了又灭,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稀薄。
眼前全是雪白,白墙白灯,白的布,只有那一盏手术中的灯一直黑下去。
仪器蜂鸣一样的长响,刀尖一样刺穿了霍遥山,周围没了声音,只有胸腔的刺痛越来越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他要的结果吗……
汲汲营营,追名逐权,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往上爬。
霍遥山打了个冷战。
如果当初知道是这个结果,五年前他就应该死在国外,九年前那个晚上,他早就该死了……
黑暗中,男人骤然翻身坐起。
窗外面暴雨一阵阵扑打,噼里啪啦的响,风嚎成一片,如同末日。
室内昏暗,霍遥山的表情也隐在黑暗里,他脸色急白,终于从绞痛里意识到,刚才是一个梦。
一个他一直在做的梦。
他伸手去摸床头的台灯,好几次没有摸到。他突然想起来,是林在云睡在这里那天,手滑打碎了那盏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