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他不是想要说这句话。
可是对话还在继续, 那一句句冰冷的对白里,锱铢必较, 利益得失算的好清楚,真是天生的商人。
喘不过气的窒息中,另一个声音也含笑响起。
“霍总,手段高杆啊,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最难控制, 你能担保自己不会假戏真做?老陶总是怕你动了真情, 心慈手软。”
一个个字像一根根细小的鱼刺, 扎在喉咙里, 堵住氧气进不去, 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大笑的声音。
“假戏真做?”那声音比他此刻的心还要冰凉, “李秘书,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在商场上结下的仇人,往往比战场上更仇深。”
碰杯的声音后, 他听到李秘书说:“我倒很期待林公子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痛苦勒紧了心脏,血液顷刻变成了身体的废料,被排斥着从伤口不停流出去。他怎么还存在着意识,是人死后的回马灯,还是游魂又爬回来人间。
心跳得那么快,仿佛也要跟着跳出身体,在烈日的暴晒下变成干尸。
“不,不要……”
“霍遥山,霍遥山?”青年喊不醒他,掐也不醒,急得不行。
霍遥山睁开眼睛,左脸还有点火辣辣的疼,他舔了下嘴边发红的皮肤,脸上没有表情。
青年心虚,慢吞吞把手收回来,交插握住,关切看着他。
“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叫你,你也没反应。”
霍遥山靠在车座上,喘息急促,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在冬日里,整个太阳穴冷得抽痛,一阵阵剧烈的痛楚,拉扯着急跳的心脏。
耳膜像被什么堵住,所有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他看到了林在云脸上的慌张,想要开口安慰,可是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呼吸越来越沉重。
车载电台里,在放2006年最后一天的点歌,温柔舒缓的音乐,让他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想说话,仍控制不住有些抽搐,别开脸,在车内暖气中,理智回笼:“没事……这两天,”他慢慢地说:“这两天社群的事太忙,没休息好。”
说完,他又深呼吸了一口,似乎在排斥刚才痛苦的恶梦,借着剧烈的吐气,把那些念头都赶出脑海。
青年静静望着他,眼中有不明显的担忧:“……你的公事,我不好多说。但不管什么生意,也不用这么着急。”
霍遥山扯出一个笑,仍然别着脸,盯着外面车窗飞逝的风景,好半晌,道:“先送你回去。”
他不能看林在云,他怕看到对方的眼睛,就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前功尽弃。
商场上,他一向铁石心肠,碰到的,亦无不是狠心辣手的对手。
听到林在云笑眯眯地说起今天滑冰的事,霍遥山的心无法自控地下沉,可是应答的声音却还很平稳,不露丝毫破绽。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天真?他竟然就这样相信他,滑雪场上,他不怕他松手。甚至现在,他都不回头来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但凡林在云现在回头,就能看到他表情已经控制不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扭曲交织,令他看起来分外可怖。平日里的温和褪尽,车窗里倒映出的那张脸,连霍遥山自己都感到心懔。
这个人,不知道怕的吗?他难道就没有发现,坐在他旁边的,不是什么救星,而是等着咬下他血肉的怪物。
他竟然关心他这个魔鬼会不会疲惫。
这样精心布局,磨利了刀头,受害人却问他磨刀会不会累。
霍遥山想要笑,脸上的表情却还在战栗,他只能一直侧着脸,把注意力放到电台的金融新闻上面,太阳穴抽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青年终于觉察到他的反常,奇怪地喊了他两声,车已经停下来。
霍遥山仍然不看他,冰冷的空气里挤出一句:“下车。”
车门开了,青年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霍遥山知道,今夜表现得太异常,必须说点什么,打消怀疑。但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青年轻声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恍惚间,霍遥山听到自己回答,语气里难以掩饰松了口气。他在庆幸,庆幸林在云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这样卑劣地侥幸下去。
这份磨不灭的天真,给霍遥山开了一条生路。
他的心一直被仇恨的苦水灌满,每一天每一夜都不能合眼,但是在青年的天真里,他竟然找到透一口气的空隙。
霍遥山点了烟,车窗外,冬夜的冷风刮在脸上,被打的那一巴掌仍然生疼,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温和。
他似乎在痛苦里想清楚了。他当然不会放弃报仇,他还没那么昏头……可是,如果林在云没有发现呢?
只要他现在收手……或许林在云根本不会发现真相。
冷空气灌入肺,混乱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尼/古/丁切割着神经,他在痛苦里渐渐清醒过来。
只要林在云一天没有发现真相,世仇就不存在。这个人,依然是他昭告整个世界的恋人,他想要护着他,所以,谁也不能为难他。
金融界会为他开道,银行会对他心软,只要……
只要一天不揭穿,霍遥山情愿这样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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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国规定死者必须在48小时后火化,死亡证明已经开完,死者家属想要尽快带他回国。
但是有个人坚持死者还有呼吸,医院摸不准情况,警视厅的人来了,竟然也认识这人,听说是有名的企业家。
两国处于蜜月期,应付这种事,警视厅也觉得头疼,看对方没有要闹事的意思,只让医院看着办。
家属愤怒之下,和这个人出现了肢体冲突。这人也没有反应,并不还手,只是死死守在手术室里,不肯走,不肯松手。
“先生……”第三天,医生走进去,想要劝解。
霍遥山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仍然看着手术床上的人。
青年闭着眼睫,很安静,漂亮的面孔没有了生前的痛苦。那些病痛,似乎都跟着生机一起,离开了这个人。
霍遥山连着几天没有合眼,浑身紧绷,神经一寸寸发疼,脑海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沌,只能紧紧盯着对方。
包扎好的伤口裂开后,血又冒了出来,换掉的西装又血迹斑斑。
一种钻骨的痛从心口爬出来,爬过每一根骨头,一直蔓延到舌根,脸部神经也跟着木然生疼。
那一次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青年也睡了很久……他也是这样,等着他醒。
可是那次,青年呼吸不均匀,眼睫毛也乱抖,让人一眼看穿,他在装睡。
这一次,怎么会这样天衣无/缝。
霍遥山在越来越混乱的念头里,又清明地抓住了什么。
这是他商场上不尝一败的直觉,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恨这一瞬间的清醒。
他意识到,林在云不是装睡。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三天三夜沉睡着。这颗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即使医院在他的要求下,重复了急救,监测病人心跳的仪器,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硬着头皮又说:“先生,我们理解您悲痛的心情,但相信逝者也不愿意看到现在的情况……”
男人似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转过头,一直没有睡的双目里满是血丝,被痛苦染红,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恨意狠戾的目光,让医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男人终于站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管都僵硬。他控制不住又跪在地上,很久没能爬起来。
……
2009年的圣诞节,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晚。
恒云这两年并不好过,市场一点点被ZY集团蚕食,再加上去年金融危机,股价跳水,只能一步步走向落寞。
但是弘光的日子比他们更焦灼。
对于舅舅的产业,霍遥山简直像对待仇人,恨不能啖肉饮血,穷追猛打,短短两年,就把弘光从A市逼了出去。
人人议论他的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