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骂朝廷,朝廷若不软弱,这帮蛮子敢在咱们地头上撒野?”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顿时激起一片低语。
“哈哈!秦寺卿见到东辽人就像见到亲爹,好好的一个寺卿变成龟公,不知从教坊里找了多少女子去给这帮畜生糟蹋!”
“朝廷还有礼义廉耻吗?百姓被当街欺负,朝廷屁都不敢放一个!”
“难道我们寒窗苦读十年,就为了给这种的朝廷效力?”
“我考功名难道就为替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蛮子端茶送水、开道铺毯?”
“这种官不做也罢!”
雅间里群情激愤,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就在和月楼正下方街角,一顶极为扎眼的八抬软轿停在巷口。
那轿子虽不触犯王制,却在材质、雕工与装饰上将民用的规制拉到了极限。
朱帘描金、玉钮包角,一看便知主人大有来头。
轿旁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青绸长袍,衣领绣着“恒泰”二字,正是京中最大钱庄的掌柜。
“东家。”
他躬身立在轿旁,压低声音说:“东辽人今日闹得比往日更凶,方才我亲眼看见,他们把鸿胪寺的通译当活靶子射,巡城兵瞧见管也不管,远远绕道走了。”
轿内人没立刻答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轿帘,露出半张俊逸面容。
魏青涯斜倚在软枕上,手里把玩着一对羊脂玉做的骰子,嗤笑说到:“这帮货色,一对眼珠子尽盯着老百姓,哪敢看东辽人一眼?”
掌柜的腰弯得更低了,“东家的意思是……”
“你去大理寺,给我们的聂青天递个状子。”
魏青涯忽然将玉骰子一收,另只手帘子掀得更开些,瞧着街角惊慌躲避的百姓,“就说……东辽人当街强抢民女,人证物证俱在。”
那掌柜什么也不问,应声便走。
魏青涯向轿帘外一伸手,美貌窈窕的侍女从轿后走来,俯身将手中的茶盘递上。
“别怕。”
魏青涯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你只管坐着我的轿子去,聂大人若来了,这些蛮子一个都跑不了。”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射中通译头上的高帽。
那武士在马上高举长弓,用辽语兴奋地大喊:“我赢了!”
乌维脸色顿时阴沉。
他翻身下马,一把揪住通译的衣领,“废物!连个帽子都戴不稳!”
说话间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打得那小官口鼻出血,跪地求饶。
和月楼上的书生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让让!快让让!”
一顶精致的小轿慌不择路地挤过人群。
轿夫见到东辽武士,似乎吓得腿一软,轿子猛地倾斜。
轿帘翻飞间,一个着杏色罗裙的小娘子跌了出来,金钗落地,青丝如瀑散开。
整条街霎时一静。
乌维的拳头悬在半空,眼中腾起野兽般的兴奋。
自入京以来,百姓都将女眷藏起,他已许久未见这般绝色。
鸿胪寺送来的那些教坊司女子,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早被调教得逆来顺受,哪比的了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哈哈哈!长生天赐我的猎物!”
他兴奋地用辽语高喊,将她一把扯起,像拎个麻袋一样扛在肩头。
那小娘子吓得面无人色,绣鞋都踢掉了一只。
武士一个个喜笑颜开,起哄般吹起口哨,有人已经拉开弓弦对准想要上前的百姓。
乌维将人往马背上一扔,正要策马离去,忽然“铛——”的一声响从街头传来。
铜锣声震碎长街喧嚣。
“肃静!大理寺办案!”
只见十余名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疾奔而来,当中之人骑着马,深青色官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直到闹事东辽使团跟前,他方才翻身下马,步履沉稳冷峻,背后大理寺亲兵列队而立,威风凛凛。
“是聂大人!聂大人来了!”
“聂大人一向铁面无私,今儿这帮狗蛮子有好果子吃了!”
百姓群中爆发一阵低声欢呼,聂晋的行事风格有口皆碑,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铁面判官”?
整条东市大街的阴郁一扫而空,方才还瑟瑟发抖的商贩们纷纷喜笑颜开,茶楼窗口探出无数个脑袋张望。
人人脸上神色振奋,仿佛来的不是大理寺卿,而是大宸的救星。
聂晋抬手亮出腰牌,“大理寺卿聂”四字在冬日里泛着冷光,他收牌的动作干净利落,像刀剑归鞘。
“东辽使臣乌维。”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喧嚣的街市瞬间安静,“尔等擅闯市井、扰民伤人,公然掳人劫财,依律应当即收押。”
“下马,受审。”
乌维哈哈一笑,非但不惧,还挑衅地捏起怀中少女的下巴,当着满街百姓的面“吧唧”亲了一口,用辽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鸿胪寺通译被打得满脸是血,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聂晋一个眼神冷冷扫过去,通译才结结巴巴道:“主、主使说...您在这狗叫什么...他是东辽正使,连顾相见了都得……”
聂晋听到“顾相”两个字,眼神骤然不太自然,喉结不明显滚动了一下,才冷声道:“本官不管他说什么,在大宸律法最大,今日就算圣上亲临,也得下马受审!”
通译被这话吓得腿软,这事是越来越大,哀求道:“聂大人三思啊!”
“翻。”
一个字砸得通译面如土色。
乌维听完翻译,果然暴怒,猛地一拽缰绳,“宸狗有种就来拦我!”
聂晋右手一挥,三条绊马索突然从人群中甩出。
乌维的坐骑嘶鸣着栽倒,七八个衙役扑上去,铁链“哗啦”缠住乌维脖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蛮熊般的汉子按在地上。
使团其他几名武士见状拔刀欲动,聂晋目光如炬看向他们几人,“告诉他们,本官等这副状子等了几日,不介意多抓几个。”
武士们面面相觑,何曾见过大宸这么多的硬骨头?那个顾相上位后,大宸的官员怎么都这么陌生?
聂晋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瘫坐在地的少女。
他解下官袍外的大氅递过去,动作一板一眼得像在公堂递交文书,“姑娘受惊了。”
说罢,他转头对旁边卖绢花的妇人道,“劳烦送她回家。”
乌维被铁链锁着仍不停挣扎,嘴里喷出一连串粗鄙的东辽脏话,唾沫星子飞溅。
通译脸色煞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衙役们押着他往前走,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道。
有人忍不住啐了一口:“天杀的活该!”
“聂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早该有人治治这帮辽狗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聂晋却恍若未闻,正要翻身上马——
“聂大人请留步!”
一名小吏气喘吁吁跑来。
远处,两顶绣着青云纹的官轿急急驶近,前后簇拥着小吏,气势汹汹。
轿帘一掀,先下来的便是鸿胪寺卿秦子衿,他略整衣冠,含着温润的笑向聂晋一拱手,“久闻聂大人刚正不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乌维一看见他来了,盯着聂晋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挑衅嘲弄。
聂晋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秦子衿,径直踩镫上马。
“此事涉及两国邦交。”
秦子衿笑容不减,上前半步拦住马头,“理应交由鸿胪寺处置,秦某保证定会给聂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让开。”聂晋终于开口,毫不客气,“在京城犯案,就归大理寺管。”
“再挡路,连你一块抓。”
秦子衿像是被他呛了一下,愣了半瞬,继而一叹,“他老人家说你性子刚烈,此事非得他亲自出面,我本是不信的……”